沈青釉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才摸回自己那偏僻冷清的院落。远远看到窗口透出的微弱烛光，她知道是云禾还在等她，心中稍安，却又提起另一重紧张——该如何向云禾解释自己这副鬼样子？
她绕到后院角门，极其轻微地叩了叩。几乎是立刻，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云禾焦急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
“主子！您可算回……”话未说完，云禾就被她浑身散发的恶臭和狼狈不堪的模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圆了，“天哪！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摔到哪里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慌忙将沈青釉拉进来，迅速闩上门。
“嘘……小声点。”沈青釉疲惫地靠在门板上，浑身虚脱，“我没事，没受伤，只是……弄脏了。”她实在没有力气立刻解释来龙去脉。
云禾却急得快哭出来，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手忙脚乱地上下检查她，确认她真的没有明显伤口，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吓死奴婢了！您这么久不回来，外面又好像有喧哗声，奴婢都快急疯了！您要是出了事，奴婢可怎么活……”
看着她真情实感的担忧，沈青釉心中一暖，又夹杂着愧疚。“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她勉强笑了笑，声音沙哑，“快去准备热水，我得赶紧沐浴，这味道……我自己都受不了。”
云禾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哎！哎！热水一直备着呢，就怕您回来要用！”她赶紧扶着沈青釉进屋，又飞快地跑去小厨房提热水。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那股令人作呕的馊臭气息渐渐被皂角的清香取代，沈青釉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松弛下来。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几乎在浴桶中睡着。
云禾一边帮她清洗长发，一边忍不住小声追问：“主子，您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沈青釉闭上眼，脑中闪过废墟中萧绝苍白而警惕的脸，还有他手臂上那可怖的伤口。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小心走远了，遇上了巡查的侍卫，情急之下只好弄成这样躲过去。”
她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但这话也不算完全说谎。
云禾显然不信只是“走远了”那么简单，但见沈青釉神色疲惫不愿多言，也不敢再追问，只是忧心忡忡地道：“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冒险了……这宫里眼线多，太危险了。”
“嗯，知道了。”沈青釉轻声应着，心里却知道，有些路一旦开始，就难以回头了。她和那个叫萧绝的假太监之间，已然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她想避就能避开的。
沐浴更衣后，身上总算清爽了，但心中的波澜却难以平复。她让云禾去歇息，自己却毫无睡意，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呆。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伤口时的灼热和黏腻感，鼻尖仿佛还能闻到那血腥与草药混合的独特气息，耳边回响着他沙哑的质问和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反复问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和查案线索吗？可当时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和担忧，似乎已经超出了这个范畴。
还有他……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少了些纯粹的冰冷和杀意，多了些难以解读的复杂。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心慌意乱。
就在这时，窗外极轻地“叩”了一声。
像是小石子敲击窗棂的声音。
沈青釉猛地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心脏瞬间提紧！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那些侍卫查过来了？！还是……
她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悄悄站起身，贴着墙壁，指尖冰凉。
窗外安静了片刻，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那叩击声又响了一下，比刚才稍微重了一点，带着一种固执的意味。
紧接着，一个极低极沉、却异常熟悉的声音穿透窗纸，模糊地传了进来：“……是我。”
是萧绝！
沈青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停！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找到的？！他的伤怎么样了？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入脑海。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深更半夜，一个身份可疑、身受重伤的假太监跑到妃嫔的寝室外敲窗……这若是被任何人发现，就是粉身碎骨的大罪！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希望他以为屋里的人睡了，自行离开。
然而，窗外的人似乎极有耐心，也不再叩窗，只是那种无形的、迫人的压力却透过薄薄的窗纸弥漫进来，让她头皮发麻。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就隐在窗外的黑暗中，用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盯着这扇窗户。
沉默的对峙在夜色中蔓延，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终于，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和……疲惫？“东西……放在窗台下了。”
说完这句话，窗外响起了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了。
又过了良久，直到确认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沈青釉才敢一点点挪到窗边，手指颤抖地推开一条细缝，警惕地朝外望去。
月色清冷，廊下空无一人。
她犹豫再三，最终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窗户，迅速朝窗台下看去。
那里放着一个用干净深色布料包裹着的小小方块物件。
她的心怦怦直跳，做贼似的飞快伸出手将那东西捞了进来，迅速关紧窗户，插好插销，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仿佛外面有洪水猛兽。
掌心的小包裹还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颤抖着手指，一层层打开那深色布料。
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小叠裁切整齐的、质地细腻的棉纱布，还有几个小巧的白瓷药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但拔开其中一个的木塞，一股清冽沁人的药香立刻散发出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绝非太医院寻常发放的伤药可比。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字条，没有解释。
沈青釉拿着这些东西，愣在原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特意冒险过来，就是为了送这些伤药和纱布？是……因为看到她昨夜撕了衣裙给他包扎，所以……补偿？还是……担心她的手腕被他攥伤了？
想到他昨夜那铁钳般的力道，沈青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的肌肤似乎还隐隐作痛，泛起一圈淡淡的青紫。
看着手中这些明显不是凡品的药物，再想到他离去时那略显虚浮的脚步声和他严重的伤势，沈青釉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他自身难保，却还记得给她送药？
这个认知，比昨夜他冰冷的威胁和审视，更让她感到不知所措。那个男人，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矛盾体？狠戾莫测起来如同修罗，偶尔流露的细微举动却又……
她不敢深想下去。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了清晰的叩门声！不同于刚才窗边的轻微，这叩门声规矩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度，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沈青釉吓得差点将手中的药瓶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将东西连同布料一股脑塞进床头柜子的最深处。
“谁……谁啊？”她强作镇定地扬声道，心脏却狂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腔。难道是萧绝去而复返？还是……被别人发现了？！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陌生的太监声音：“沈才人歇下了吗？咱家是翊坤宫的首领太监刘安，奉贵妃娘娘口谕，传才人明日辰时正刻前往翊坤宫问话。”
翊坤宫！薛贵妃！
沈青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比刚才听到萧绝的声音时还要惊恐。
薛贵妃是后宫中最得盛宠、也以手段狠辣闻名的妃子，位份仅次于皇后，父亲是当朝权相，势力庞大。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几乎被遗忘的低阶才人，为何会突然被薛贵妃点名召见？
是巧合？还是……昨夜或今晚的事情，终究露出了蛛丝马迹，引起了这位贵妃的注意？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