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太监的声音如同催命符,敲打在沈青釉紧绷的神经上。翊坤宫,薛贵妃……这几个字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方才萧绝去而复返的惊险。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平稳地回应道:“有劳刘公公深夜传话,本主已知晓,明日定准时前往翊坤宫向贵妃娘娘请安。”
门外的刘公公似乎对她的恭顺态度还算满意,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才人明白就好,那咱家就回去复命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院外彻底恢复寂静,沈青釉才虚脱般地滑坐在冰凉的脚踏上,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主子!是翊坤宫的人?”云禾显然也被吓醒了,披着外衣从耳房跑出来,脸上血色尽褪,“贵妃娘娘怎么会突然要见您?这……这……”
沈青釉摇摇头,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她入宫以来谨小慎微,几乎像个隐形人,从未与薛贵妃那样的人物有过任何交集。唯一的变数,就是这两夜接连发生的、与萧绝相关的意外。
难道……真的被发现了什么?是昨夜西北角的动静?还是今晚她狼狈回宫时被哪个眼线瞧见了端倪,报到了翊坤宫?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她脑中翻腾,每一种都指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主子,您快想想,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贵妃娘娘?或是……”云禾急得团团转。
“没有,从未有过。”沈青釉打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自乱阵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召见,只能应对。”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薛贵妃以狠辣闻名,若自己表现得惊慌失措,反而更容易被拿捏。
“云禾,”她沉声道,“明日一早,替我梳一个最简单不失礼的发髻,选那件半新不旧、颜色素净的宫装。”不能太出挑惹眼,也不能太过寒酸失了体面,中庸之道在此时最为稳妥。
“是,奴婢明白。”云禾见主子镇定下来,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点头。
这一夜,沈青釉几乎未曾合眼。一方面忧心明日翊坤宫之行,另一方面,床头柜子里那些伤药和纱布,以及萧绝离去时那略显虚浮的脚步,总在她眼前晃动。
他伤得那么重,冒险过来就为了送这个?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会和薛贵妃突如其来的召见有关吗?
无数谜团纠缠在一起,让她心力交瘁。
天刚蒙蒙亮,沈青釉便起身梳洗。按品级打扮妥当后,她看着镜中一身淡青色素绒绣花宫装、发髻只簪了支银簪的自己,确实低调得近乎寡淡,这才稍稍安心。
辰时初刻,她便带着云禾出了门,前往位于后宫中心区域的翊坤宫。一路之上,遇到的宫人似乎都比往日更多,投来的目光也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打量,仿佛一夜之间,她这个无人问津的沈才人就成了什么焦点人物。这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翊坤宫宫阙巍峨,飞檐斗拱,极尽奢华。殿外侍立的太监宫女皆屏息凝神,规矩森严,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压。
通传之后,沈青釉被引着步入殿内。一股浓郁却不腻人的暖香扑面而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殿内陈设精美绝伦,多宝阁上摆放着各式奇珍异宝,彰显着主人无上的荣宠与地位。
薛贵妃并未坐在正殿主位,而是斜倚在东暖阁的贵妃榻上,两个小宫女正跪在一旁为她轻轻捶腿。她穿着一身正红色金线绣百蝶穿花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容貌美艳逼人,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中,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和久居上位的雍容威仪。
沈青釉垂下眼睑,依足规矩,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下行大礼:“妾身才人沈氏,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鎏金兽炉中香烟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薛贵妃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任由她跪着,目光在她身上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才轻笑一声,声音慵懒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沈青釉依言缓缓抬头,但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落在地毯上,不敢与贵妃对视。
“嗯,模样倒还算周正,瞧着也是个懂规矩的。”薛贵妃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起来回话吧。”
“谢娘娘。”沈青釉这才起身,垂手恭立一旁,心却提得更高。这种先抑后扬的姿态,往往意味着更麻烦的后文。
果然,薛贵妃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轻轻拨弄着茶沫,状似无意地问道:“沈才人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吧?本宫似乎甚少在后宫场合见到你,可是身子不适?或是……觉得宫里的热闹,不入眼呐?”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可能被抓住错处。
沈青釉心中警铃大作,愈发谨慎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妾身愚钝,性子又喜静,唯恐言行失当冲撞了各位娘娘主子,故而不敢随意走动。且妾身深知娘娘协理六宫,日理万机,不敢以微末之事烦扰凤驾,心中对娘娘唯有敬仰,万万不敢有不敬之心。”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把“喜静”和“敬畏”作为不出头的理由。
薛贵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慵懒:“哦?是吗?本宫还以为,沈才人是瞧不上咱们这些人,自顾自地……另有一番天地呢。”
沈青釉的心猛地一沉!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了!
她立刻又屈膝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娘娘明鉴!妾身万万不敢!妾身蒲柳之姿,资质驽钝,能入宫侍奉已是天恩,每日谨守本分,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岂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更遑论另辟天地,此等诛心之言,妾身惶恐,实在担当不起!”她以头触地,表现得极为害怕和委屈。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薛贵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在她背上逡巡,似乎在衡量她这番话的真伪,以及她这副惶恐姿态的真实性。
良久,她才慢悠悠地道:“起来吧,本宫不过随口一说,瞧把你吓的。这宫里啊,最要紧的就是安分守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最后几个字,她咬得略微重了些。
沈青釉谢恩起身,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薛贵妃果然知道了什么!是在敲打她!虽然不确定她知道了多少,但必然是与昨夜或前夜的事情有关!
“听说……前儿夜里,西北角那边不太太平?”薛贵妃忽然话锋一转,像是闲聊般提起,“好像还有侍卫发现了血迹?沈才人住的似乎离那片不远,夜里……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或是看到什么可疑之人呐?”
来了!真正的试探来了!
沈青釉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但她面上却努力维持着茫然和一丝后怕:“回娘娘,妾身昨夜睡得沉,并未听到什么异常动静……竟有此事吗?真是骇人听闻……多谢娘娘关怀,妾身日后定当更加小心门户。”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一无所知、只知害怕的深宫妇人。
薛贵妃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美艳的凤眸里锐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慵懒之态,摆摆手道:“没听到便好,许是些不懂规矩的奴才夜里闹出的勾当,已经着人去查了。本宫也是怕你们这些新入宫的妹妹受了惊吓。既然无事,便退下吧。”
这就……结束了?沈青釉几乎不敢相信。如此兴师动众地深夜传唤,又如此轻描淡写地让她离开?
但她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再次行礼:“是,谢娘娘体恤,妾身告退。”
她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一步步退出温暖如春却令人窒息的东暖阁,直到走出翊坤宫正殿,感受到外面微冷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悄悄吐出一口浊气。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在翊坤宫院门的拐角处,差点与一个低着头快步走来的小太监撞个满怀。
“哎哟!”那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告罪,“才人恕罪!奴才没长眼!”
沈青釉本不欲多事,摆摆手就想离开,目光却无意间瞥见那小太监抬起的侧脸和匆忙塞进袖中的手——那手上似乎沾着些新鲜的、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
而那张略显苍白慌张的侧脸……她记得!是那晚在御花园附近,与萧绝低语后匆匆离开的小太监之一!
小太监似乎也认出了她,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更大的惊慌,几乎是立刻低下头,缩着肩膀飞快地溜走了,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青釉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太监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薛贵妃的召见绝非无缘无故。
血迹……萧绝的伤……贵妃的试探……还有这个行迹可疑、沾染血迹的翊坤宫小太监……
一个模糊却令人胆战心惊的念头,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脑海——
昨夜追杀萧绝的人,难道……与翊坤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