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浸在破碗的凉水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灼痛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腕上残留的、他方才用力攥紧时的冰冷触感，以及他骤然靠近时带来的、混合着血腥与苦药的灼热呼吸。

沈青釉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废库里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发麻。他方才那一下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和他指尖的冰凉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可他随即而来的话语，却比他的指尖更冷，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捅进她混乱的心绪里——“别再来找我了。”“离我远点。”

沈青釉看着他又重新闭上的眼睛，那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副彻底拒绝交流、将她隔绝在外的姿态。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心头，压过了那点不合时宜的羞赧和心悸。

他总是这样！用最冷漠的态度推开她，仿佛她所有的担忧和冒险都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萧公公这话说得轻巧！”沈青釉猛地抽回还沾着水渍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在这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如何能忘？如何能远离？翊坤宫的眼睛已经盯上我了！薛贵妃今日能叫我去问话，明日就能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你让我当鸵鸟，就能换来生路吗？！”

她上前一步，不顾那滚烫的小泥炉，几乎是逼视着他：“你告诉我，你到底惹了多大的祸事？让我死也死个明白！还是说，在你眼里，我沈青釉就如此蠢笨不堪，只配被蒙在鼓里，任人宰割？！”

她的质问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锐，像被困绝境的小兽发出的悲鸣与反击。

萧绝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眼，但搁在身侧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指节泛白。他能感受到她喷薄而出的恐惧与愤怒，那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对他这般态度的失望？

心口某处被这情绪刺得微微抽痛。他深知她所言非虚，从她被薛贵妃叫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卷入了风暴边缘，而自己，正是那风眼。他的隐瞒和驱逐，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残忍。

见他依旧沉默，沈青釉心灰意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苦笑道：“好，好……是我多管闲事，自寻烦恼。萧公公保重，今夜……就当我从未来过。”

说完，她转身欲走，背影决绝而孤寂。

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扇破旧木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压抑沉闷的痛哼，伴随着什么东西打翻的轻微声响。

沈青釉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只见萧绝不知何时竟试图强撑着站起来，大概是牵动了伤口或是毒气攻心，整个人无力地向前栽去，打翻了旁边盛着草药的破碟子。他单手勉强撑住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得吓人，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开来。

那强撑的冷漠和坚硬，在这一刻被剧烈的痛苦彻底击碎，露出了底下最真实的脆弱。

所有的不满和委屈瞬间被巨大的担忧淹没。沈青釉想也没想就冲了回去，在他彻底脱力滑倒之前，用自己纤细的身躯勉强撑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音，手下触及的他臂膀肌肉紧绷如铁，冰凉一片，却又仿佛有火在内部灼烧。

萧绝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滚烫的额头几乎抵着她的鬓角，灼热混乱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他似乎在用最后的意志力对抗着剧痛和虚弱，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药……”他从齿缝间挤出模糊不清的字眼，“……炉子上……”

沈青釉这才想起那快煎干的药。她费力地半撑半抱着他，让他慢慢重新靠坐回去，触手所及一片冰凉的冷汗，让她心惊肉跳。

她急忙转身去看那小泥炉，里面的药汁果然只剩黏稠的一层底，快要焦糊。她也顾不上烫，急忙将炉子从微弱炭火上移开，又想起他之前似乎准备了碗，手忙脚乱地找到一只还算干净的破陶碗，将那点珍贵的、浓黑如墨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滤了进去。

药味苦涩扑鼻，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清香。

她端着那碗滚烫的药，跪坐回他身边，犯了难。他此刻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了，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身体微微痉挛，如何能自己喝药？

“萧绝？萧公公？”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触手一片惊人的烫热。

萧绝毫无反应，只是痛苦地喘息着。

沈青釉咬了咬牙。不能再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碗凑到自己唇边，小心地吹了又吹，待觉得温度稍降，能入口了，便含了一小口在嘴里。

极致的苦涩瞬间弥漫整个口腔，让她差点吐出来，但她强行忍住了。

她俯下身，一只手轻轻托起他冰冷的下颌，迫使他的头微微后仰，嘴唇无力地微微张开。另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肩膀，然后，闭上眼，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两片柔软而冰凉的唇瓣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两人的身体。

沈青釉心脏停跳了一拍，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但此刻救人的念头压倒了一切羞耻。她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齿关，将口中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渡了过去。

她的动作生涩而颤抖，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亲昵。

昏沉中的萧绝似乎感受到了唇上的柔软和渡来的药液，喉结本能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了下去。那苦涩的味道刺激着他混沌的神经。

一口，两口，三口……

沈青釉重复着这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不让他呛到，如何将药喂完。她的唇瓣一次次擦过他冰凉干燥的唇，每一次触碰都像点燃一小簇火焰，烧得她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她能清晰地数清他纤长的睫毛，能感受到他逐渐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直到最后一口药汁渡完，她几乎是虚脱般地抬起头，剧烈地喘息着，嘴唇因为沾染了药汁而显得润泽微肿，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刚想退开，手腕却再次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力道之大，捏得她骨头发疼。

沈青釉惊惶低头，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萧绝不知何时醒了，或者说，从未完全失去意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全然的冰冷和拒斥，而是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剧烈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稠暗色。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露出了底下汹涌澎湃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红肿湿润的唇瓣，盯着她绯红的脸颊和惊慌失措的水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木头，带着一种危险至极的气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青釉被他眼中的风暴吓住了，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甚至猛地往他身前一拉！

“啊！”她低呼一声，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怀中。

尽管重伤虚弱，男子的胸膛依旧坚硬炽热，隔着一层被冷汗浸湿的衣料，传来擂鼓般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麻。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她牢牢包裹，密不透风。

他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死死固定在自己怀里，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几乎不留一丝缝隙。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烫得沈青釉浑身发软。

“我……我只是在喂药……”沈青釉声音发颤，双手抵在他滚烫的胸膛上，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却徒劳无功。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伤员。

“喂药？”萧绝低哑地重复，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引起她一阵剧烈的战栗。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声音低沉而充满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危险，“用这种方式？”

他的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微微张开的红唇上，那上面还残留着药渍和他的气息，诱人而不自知。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所有的伪装、算计、隐忍和推开她的决心，在她以唇渡药的那一瞬间，在她此刻惊慌失措却又诱人沉沦地跌入他怀中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低头，狠狠地攫取了那两片因为他而变得红肿润泽的唇瓣！

“唔——！”沈青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血腥味、药味的苦涩，带着一种近乎惩罚和掠夺的凶狠，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纠缠着她无处可逃的舌尖，吞噬了她所有的惊呼和抗议。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潮、恐惧、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的彻底爆发。

沈青釉徒劳地挣扎着，捶打着他如同铜墙铁壁般的胸膛，却只换来他更用力的禁锢和更深入的索取。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缺氧的感觉袭来，混合着他霸道的气息和唇舌间带来的陌生而强烈的酥麻快感，让她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凶猛异常的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青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萧绝才猛地放开了她。

两人额头相抵，都在剧烈地喘息，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暧昧到了极点。

沈青釉嘴唇红肿刺痛，眸子里弥漫着茫然的水汽，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他眼底的风暴尚未平息，却多了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像是懊恼，像是后怕，又像是一种认命般的绝望贪恋。

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擦过她湿润红肿的唇瓣，抹去那点残留的药渍，动作带着一种与方才凶狠亲吻截然不同的珍视。

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

“……现在……你还怎么……离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