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釉蜷缩在门边，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哭出声来，只有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那件属于萧绝的玄色外袍滑落肩头，露出底下凌乱的中衣和脖颈处若隐若现的暧昧红痕。

云禾站在一旁，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她看着自家小主这副从未有过的狼狈脆弱模样，再联想她一夜未归、清晨这般情状归来，身上还披着男人的衣服……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炸开，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站不稳。

“小主……小主您别吓奴婢……”云禾噗通一声跪倒在沈青釉身边，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手想去碰触她，又不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您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最后几个字，她问得又轻又急，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是谁？谁敢在宫里这样对待一位宫妃？！难道是……云禾猛地想起那件外袍的样式和料子，并非普通侍卫或太监能穿用，一个更令人心惊胆战的名字浮上心头——萧绝！那个眼神阴鸷、权势不小的太监总管！难道是他？！

沈青釉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一把抓住云禾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声音破碎而激动：“没有！谁也没有欺负我！你不许瞎猜！更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半个字！听到没有？！”

她的反应近乎失控，反而更印证了云禾的猜测。云禾的心直往下沉，又痛又怕，反握住沈青釉冰凉的手，眼泪也掉了下来：“小主……奴婢……奴婢是担心您啊……这要是被人知道……”

“不会有人知道！”沈青釉厉声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恐惧和坚决，“忘了你看到的！统统忘掉！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只是起早了去散了散心，对，散了散心……”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昨夜至今晨所有惊世骇俗的痕迹。

云禾看着她这般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知道再问下去只会刺激她，只好哽咽着点头：“是，是，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小主只是去散了心……奴婢扶您起来，您身上冰得很，得换身衣服，奴婢去给您打点热水来……”

在云禾的搀扶下，沈青釉勉强站起身。每走一步，身体的不适和心灵的创伤都让她摇摇欲坠。她被安置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圈通红、唇瓣红肿破碎的脸，颈侧和锁骨处的痕迹更是触目惊心。

她猛地抬手想捂住镜子，却被云禾轻轻拦住。

“小主，得处理一下……”云禾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坚持。她拧了热帕子，小心翼翼地替沈青釉擦拭脸颊和脖颈，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温热的水汽暂时驱散了一些寒意，却也让她皮肤上的痕迹更加清晰。

云禾看着那些痕迹，手抖得厉害，强忍着才没再哭出来。她默默地找出脂粉，一点点仔细地遮盖那些不堪的印记，又寻了件高领的衣裙替沈青釉换上。

整个过程，沈青釉都像个人偶般任她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逐渐被粉饰太平的自己，心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萧绝……他到底把她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一个可以随意亲吻、随意推开、再冷言相向的物件？那些片刻的温柔和保护，难道真的只是他口中“药性所致”的意外？

一想到他清晨冰冷的眼神和最后那句“滚”，沈青釉就感觉心脏像是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疼得窒息。可偏偏，当他再次吻上来时，那强势的占有和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又让她可耻地心悸、腿软……

这种反复拉扯、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几乎要将她逼疯。

“小主，”云禾替她整理好最后一缕发丝，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是萧公公，对吗？”

沈青釉身体猛地一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死死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

沉默即是答案。

云禾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已有猜测，但得到默认还是让她如坠冰窟。她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抓住沈青釉的裙摆，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绝望的恐慌：“小主！您糊涂啊！他再怎么……也是个太监！您这是……这是死罪啊！而且他那人阴晴不定，手段狠辣，万一……万一他将来对您不利，或者事情败露，您可怎么办啊？！”

云禾的话像一把盐，狠狠撒在沈青釉血淋淋的伤口上。她何尝不知道这是死罪？何尝不知道他危险莫测？可心……似乎已经不由她控制了。

“别说了……”沈青釉闭上眼，声音疲惫至极，“我知道轻重。这件事，从此烂在心里，绝不能再提。至于他……”她顿了顿，再睁开眼时，眼底多了几分冰冷的自嘲和硬撑的坚强，“我与他，再无瓜葛。”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 * *

与此同时，翊坤宫内。

薛贵妃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大太监的回禀，保养得宜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各处都搜遍了？确定没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回娘娘，能搜的地方都悄悄搜了，确实没有找到那珠钗……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跪在下方的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在西北角那个废库房外遇到了司礼监的萧绝，他说是在清查旧账……”

“萧绝？”薛贵妃美眸微眯，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他一大清早跑去那鬼地方查账？”

“他是这么说的……看着也确实像在翻账本，还咳得厉害，说是什么旧疾……”太监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们也没敢细查，看他那样子不像说谎，就……”

“废物！”薛贵妃猛地一拍茶几，茶盏震得哐当作响，“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支珠钗丢了是小事，但若是有人借着找珠钗的名头，在查别的……或者，那珠钗根本就没丢，只是某些人做贼心虚，想试探什么、或者掩盖什么的手段呢？”

她的话语意味深长，目光锐利如刀。西北角的血迹、萧绝恰到好处的出现、他身上的伤、还有皇帝近日些微难以捉摸的态度……种种线索在她脑中交织，让她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那个萧绝，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还有那个新来的沈才人……昨日问她话时，那眼神躲闪，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给本宫盯紧那个沈青釉，”薛贵妃冷冷吩咐，“还有萧绝那边，也加派人手，给本宫仔细地盯！本宫倒要看看，这宫里到底藏着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是！”太监连忙叩首领命。

* * *

司礼监值房内。

萧绝面无表情地处理着公文，左手执笔，字迹依旧沉稳有力，丝毫看不出右臂衣衫下包裹着狰狞的伤口。

只有最亲近的下属才能察觉到，今日的萧公公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默，周身的气压也更低，偶尔抬眸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躁郁和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绝执笔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他挥了挥手，小太监躬身退下。

值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绝盯着那团墨渍，眼前却浮现出清晨她仓皇逃离时那苍白绝望的脸庞和红肿的眼圈。

心口那股熟悉的、陌生的抽痛再次袭来，比伤口更令人烦躁。

他闭上眼，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知道自己早上的言行有多混账，多伤人。推开她，冷待她，是他能想到的、在自身难保的困局中，保护她最笨拙也最不得已的方式。可当她真的被伤到、决绝离开时，那瞬间涌上的恐慌和蚀骨的空茫，却几乎击溃他的自制。

而刚才下属来报，翊坤宫加大了盯梢的力度，不仅针对他，更重点关照了永和宫那位……

薛贵妃果然起了疑心，并且敏锐地将沈青釉和他联系在了一起。

危险正在逼近。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情绪已被一片冰冷的杀机和决绝所取代。

情爱纠葛，儿女情长，在血海深仇和步步杀机面前，太过奢侈。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让她因自己而陷入更深的危险。

有些路，他必须独自走下去。即使……代价是让她恨他。

他提笔，沾墨，在一张干净的纸条上快速写下几行字，字迹凌厉如刀。

“计划提前。必要时，弃子。”

纸条被卷起，塞入一个小小的铜管，由信鸽悄无声息地带出宫墙，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棋盘之上，落子无悔。只是那颗被标记为“弃子”的棋，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执棋者的掌心，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风暴，已然加速酝酿。而深陷漩涡中心的两人，一个在绝望中试图筑起心墙，一个在背负中毅然斩断情丝，却不知命运的丝线，早已将他们死死缠绕，越挣扎，缚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