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床底空间,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沈青釉被萧绝死死禁锢在怀中,后背紧贴着他冰冷湿透却又隐隐散发着惊人热意的胸膛。他捂着她嘴的手掌冰冷,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另一条手臂如铁钳般横亘在她腰间,将她牢牢固定,不容丝毫挣扎。
她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耳畔是他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引起一阵阵战栗。隔着湿透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强而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背脊,与她狂跳的心率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更让她心惊的是,即便是在如此狼狈受伤的状态下,他身上那股凛冽的侵略性和危险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这狭小的空间和紧密的贴合成倍放大,如同被困的猛兽,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外面,巡夜侍卫粗暴的拍门声、呵斥声,以及永和宫守夜太监慌乱起身、趿拉着鞋子跑去开门的声响,混杂着风雨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官爷,官爷,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劳烦各位巡查……”是小禄子谄媚又带着睡意的声音。
“少废话!宫中规矩,暴雨夜更需严查各宫门户安全,以防有宵小趁机作乱!开门!”为首的侍卫队长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是……”门闩被拉开的吱呀声响起。
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踏入了永和宫的庭院,靴子踩在积水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晃动模糊的光影,即使躲在床底,沈青釉也能感觉到那光线的变化。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连呼吸都彻底屏住。若是被发现……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万劫不复的后果。
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萧绝捂着她嘴的手略微松了一丝力道,让她得以吸入一点点空气,但那手臂依旧箍得死紧。他的下巴几乎抵在她的发顶,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猎豹,全身心地感知着外面的动静。
侍卫们似乎在小禄子的引领下,例行公事地检查着廊下和偏殿的门窗。
“这间屋子是……”侍卫队长的声音靠近了些,似乎指向了正殿,也就是沈青釉的寝殿。
“回官爷,这是我们才人的寝殿,才人想必已经歇下了……”小禄子的声音带着为难。
“歇下了也得查!这是规矩!万一窗栓没插好,让风吹开了惊扰了才人,或是让贼人摸了进来,谁担待得起?”队长语气强硬,“敲门!”
“砰!砰!砰!”沉重的敲门声就在耳边炸响,仿佛直接敲在沈青釉的心尖上。她吓得浑身一颤。
萧绝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的腰勒断,用身体的禁锢给予她无声的警告和……一丝诡异的安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个略显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响起,是永和宫的掌事太监赵公公被惊动了:“哎呦,各位军爷,辛苦了辛苦了。这寝殿老奴睡前亲自检查过,门窗都稳妥得很。沈才人身子弱,今日又受了些惊吓,好不容易才睡下,您看这雷雨交加的,若是惊醒了主子,怕是又要不适了……各位行个方便?”
外面沉默了片刻,只有风雨声。
沈青釉的心悬在半空。
终于,那侍卫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缓和了些许:“既然是赵公公保证,那便罢了。主要是今夜风雨太大,承乾宫那边偏殿的一扇窗楞都被吹折了,上头吩咐得紧……既然无事,弟兄们,去下一处!”
“多谢官爷体谅,辛苦辛苦……”赵公公和小禄子赔笑送客的声音渐远。
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终于离开了永和宫的范围,院门被重新关上落闩。
世界仿佛重新只剩下狂暴的风雨声。
床底下的两人,却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度亲昵又极度紧张的姿势,谁都没有动。
危机暂时解除,巨大的松懈感袭来,沈青釉几乎软倒,全靠萧绝的手臂支撑着。直到此刻,她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人身体的变化——那惊人的热意似乎越来越高,而他压抑的喘息声也变得越来越粗重,捂着她嘴的手微微颤抖着,掌心却一片滚烫。
他不对劲!
沈青釉猛地挣脱了他捂嘴的手,艰难地侧过头,压低了声音:“你…你怎么了?”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喷在她耳畔的呼吸灼热得吓人。
“没…事。”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虚弱和强忍。
这绝不是没事的样子!他之前在窗外就显得虚弱,难道是旧伤加重?或者……发烧了?
沈青釉的心沉了下去。他现在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他们走了,你快出去。”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却发现他箍着她的手臂依旧有力,但那种力量似乎带着一种失控的僵硬。
“等…等……”萧绝喘息着,“确认…走远……”
他的谨慎是对的。沈青釉不再挣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除了风雨,确实再无其他异响。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萧绝的手臂终于缓缓松开。
沈青釉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手脚并用地从床底爬了出来,踉跄着站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和头发,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她回头,看向床底。
萧绝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他用手撑着地面,试图出来,却闷哼一声,险些再次栽倒。左肩处的衣料那片深色洇湿的范围似乎更大了。
沈青釉咬咬牙,终究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没有受伤的右臂。
触手一片冰凉湿腻,但他的体温却透过湿衣传递过来,高得惊人。
借着桌上摇曳残烛的微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额发被冷汗和雨水浸透,紧贴着脸颊,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深邃得望不见底,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发烧了!伤口必须处理!”沈青釉压下心头的慌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这里没有伤药,你得立刻回去!”
萧绝靠在床沿,重重地喘息了几下,似乎聚集起一点力气,抬眼看向她,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和惯有的讥诮:“回去?沈才人觉得…我现在这样,能安然无恙地走回司礼监?”
沈青釉一噎。他说得对,他现在这副样子,根本寸步难行,一旦被任何人看到,就是灭顶之灾。
“那…那怎么办?”她有些无措。留他在这里,同样是死路一条。
萧绝的目光扫过室内,最后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柜子上:“那里…或许有东西。”
沈青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之前某个嫔妃留下的旧物,她入住后并未仔细清理过。她狐疑地走过去打开柜门,里面除了一些废弃的布料针线,竟然真的有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瓷瓶。
她拿起瓷瓶,擦掉灰尘,只见瓶身上贴着一个小小的、泛黄的标签,上面写着“金疮药”三个字!
这…简直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之前哪位主子备下却未曾用过的。
沈青釉拿着药瓶,心情复杂地走回萧绝身边。
萧绝看着她手中的药瓶,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深沉的晦暗。他低声道:“有劳…才人。”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沈青釉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和身份带来的巨大恐惧感。她找来干净的布巾和温水(幸好睡前备着凉着喝的水壶还在)。
“你…你自己能处理吗?”她别开眼,不敢去看他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裳。
萧绝尝试着动了一下左臂,顿时疼得额头青筋暴起。他摇了摇头,声音愈发低沉:“恐怕…要麻烦才人了。”
沈青釉的手指猛地收紧。让她一个妃嫔,去给一个“太监”处理肩上的伤?这……
可是,看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和那不断扩大的血色,她知道不能再拖了。若是他死在这里,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你…转过身去。”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
萧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还是依言,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她,将受伤的左肩展露在她面前。
沈青釉颤抖着手,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他左肩处湿透粘连在伤口上的衣料。
当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并非简单的擦伤或割伤,而是一个狰狞的血洞,周围的皮肉翻卷,颜色发暗,虽然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血迹,但依旧在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这明显是……箭伤!而且是新伤叠旧伤!
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强烈的恐惧和好奇攫住了沈青釉。她不敢多问,只能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迹和雨水。
她的指尖冰凉,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两人都如同触电般微微一颤。
室内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声和他偶尔无法抑制的、极轻的闷哼声。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暧昧又惊心动魄的画面。
清洗完毕,她拔开金疮药的瓶塞,将药粉细细地洒在他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伤口的刺痛让萧绝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贲张,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显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青釉的心莫名地被揪了一下。她快速地将干净的布条折叠好,覆盖在伤口上,然后试图帮他包扎。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且尴尬。她需要将布条绕过他的胸膛和手臂,不可避免地要从身后环抱住他。她的手臂一次次擦过他滚烫的胸膛和脊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和气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和他身上混合着血腥、雨水、还有一种独特冷冽的男子气息。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炙热起来,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张力。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呼吸的交织,都像是在挑战着理智的底线。
沈青釉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手指颤抖得几乎系不好绷带结。她能感觉到萧绝的身体同样僵硬无比,呼吸愈发粗重,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终于,一个简陋的包扎完成了。
沈青釉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声音不稳:“好…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萧绝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幽暗,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半晌,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方才……为何要救我?”
他的目光如炬,带着审视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探究,直直地刺入她的心底。
“若是让别人发现我在这里,你可知会是何等下场?”
沈青釉猛地怔住,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地狂跳起来。
为什么救他?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恐惧?是权衡?还是……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莫名的心软和牵挂?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依旧浓重得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