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离去后，沈青釉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直到窗外透进的微光染上了晨曦的淡青色，她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缓缓跌坐在冰冷的绣墩上。
一夜惊魂，身心俱疲。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混合着血腥、雨水和冷冽气息的味道，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他滚烫皮肤时的战栗，耳畔回响着他低沉嘶哑的质问和那句意味不明的“谢了”。
还有……“拿回一件东西”、“他们欠了我的”。
这几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头。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冒险？他们又是谁？是这宫里的某人？还是宫外的势力？这和他伪装太监的身份又有何关联？
无数个问题盘旋交织，让她头痛欲裂。她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再想独善其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天光渐亮，云禾小心翼翼地进来伺候，看到满地的水渍和沈青釉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脸色，吓了一跳。
“才人，您这是……”云禾连忙上前，压低声音，“昨夜风雨太大，没睡好吗？还是受了凉？”她目光扫过地面，有些疑惑，“这水……”
“无妨。”沈青釉打断她，强打起精神，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平静和疲惫，“昨夜窗扇没关严，雨打了进来，折腾了半宿才收拾好。有些着凉，不打紧。把这些清理干净，莫要声张。”
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尤其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得越多，对云禾越危险。
云禾虽然觉得奇怪，但见主子神色倦怠不欲多言，也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开始清理痕迹，又去小厨房熬了姜汤。
沈青釉喝着滚烫的姜汤，身体渐渐回暖，但心里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被动地等待，任由那个危险的男人和他的秘密将自己拖入未知的深渊。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萧绝，需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以及……这会不会影响到她自己，或者说，她能否从中找到一丝为己所用的契机？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萧绝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虽然品级不算顶尖，但位置关键，能接触到不少文书档案。他那般拼命想要拿回的东西，会不会与某些旧案卷宗有关？而她自己家族的冤情……是否也能在其中找到蛛丝马迹？
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去探一探司礼监档案库的虚实？哪怕只是在外围看看，了解一下格局守卫也是好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无法遏制。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象。不仅能查探萧绝的底细，或许还能找到关乎自身家族的关键线索。
整整一天，沈青釉都有些心神不宁，既恐惧又隐隐带着一丝兴奋。她仔细谋划着借口和路线。司礼监管辖下的针工局偶尔会需要送些绣品花样存档备案，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由头。
翌日，天空放晴，被雨水洗刷过的宫殿显得格外清新，却依旧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压抑。
沈青釉精心挑选了几幅不算出挑但也能入眼的绣品，带着云禾，以送呈绣样备案为由，朝着位于宫廷深处的司礼监衙署方向走去。
越靠近司礼监，气氛越发肃穆安静。往来行走的太监宫女个个步履匆匆，面色谨慎，连交谈都压低了声音。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能将人吞噬。
沈青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微微冒汗。她努力维持着镇定，按照规矩通传、等待。
接待她的是个面生的小火者（低级太监），态度还算客气，查验了她的手令和绣样，便引着她前往专门负责此事的偏殿办理文书。
路途必经档案库所在的区域。那是一座独立的、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殿阁，飞檐翘角，门窗紧闭，门口守着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带刀侍卫，气氛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森严。
沈青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和沉重的铜锁，试图将周围的地形、岗哨位置记在心里。
就在她快要走过那片区域时，旁边一条狭窄的甬道里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深青色太监服色，身形高大挺拔，步伐沉稳，不是萧绝又是谁？！
沈青釉的呼吸猛地一窒，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不过一日未见，他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脸色依旧有些缺乏血色的苍白，但那种病态的潮红和虚弱感已经消失，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深不见底和冷漠，左臂动作似乎还有些微的不自然，但已被宽大的袖袍巧妙遮掩。他正低声与身旁另一个穿着掌司服饰的太监交代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
他似乎察觉到了目光，倏地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
沈青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极淡的诧异，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她慌忙垂下眼睫，屈膝行了个常礼，声音尽量平稳：“萧公公。”
萧绝停下了脚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掠过她手中捧着的绣品，又扫过她微微泛白的脸颊。
“沈才人。”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才人来此，有何贵干？”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昨夜那个狼狈、脆弱、甚至透露出丝丝恨意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回公公，妾身来送呈绣样备案。”沈青釉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眼底的慌乱和探究。
“嗯。”萧绝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对旁边那掌司太监道，“李掌司，带沈才人过去，按规矩办。”
“是，萧随堂。”李掌司恭敬应下。
萧绝不再看她，径直带着人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小的风，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再次萦绕在沈青釉鼻尖，让她浑身僵硬。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沈青釉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
“才人，这边请。”李掌司的声音唤回了她的心神。
她勉强笑了笑，跟着李掌司继续往前走，办理完手续，整个过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离开司礼监衙署的范围，回到阳光之下，沈青釉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刚才那一刻的对视，虽然短暂，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和试探。他肯定猜到她来此目的不纯，只是……他为何没有点破？
是在观望？还是根本不屑一顾？
“才人，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那萧公公……”云禾担忧地小声问，她也感觉到了刚才气氛的不对劲。
“没事。”沈青釉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只是觉得司礼监规矩大，有些压抑罢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殿宇群，心情更加沉重。档案库的守卫比她想象的更加严密，而萧绝……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举动。
这次试探，似乎不仅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了。
然而，就在她心绪不宁地回到永和宫，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下出神时，窗外却极其轻微地“嗒”一声轻响。
她警觉地抬头，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小卷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牛皮纸。
她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到窗边，警惕地四下张望，却不见任何人影。
她拿起那卷牛皮纸，展开。
里面并非什么密信，而是一张看似随手画就的、墨迹尚新的简易图——清晰地标注了司礼监档案库周围明哨和暗哨的分布，以及几条不易察觉的巡查盲区和换岗时间间隙。图的右下角，没有任何落款，只画了一道极浅的、凌厉的墨痕，像一道未出鞘的剑锋。
沈青釉的手猛地一抖，纸卷差点脱手落在地上。
是他！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意图，甚至还……送来了这个？
这算什么？警告？试探？还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曲折的回应？
握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图纸，沈青釉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只觉得眼前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了。
萧绝，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