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轻飘飘的牛皮图纸,此刻在沈青釉手中却重若千钧。
指尖抚过上面清晰冷峻的线条标记,仿佛能感受到落笔之人那份掌控一切的冷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挑衅。他什么意思?明知她心怀不轨前去试探,非但不揭穿,反而送来这堪称“钥匙”的布防图?
是考验?看她有没有这个胆量真的去用?
是诱惑?引她深入更危险的境地?
还是……他也在寻找一个契机,一个能利用她身份便利进入档案库的契机?
无数个念头在沈青釉脑中疯狂碰撞。理智尖叫着让她立刻烧掉这烫手山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心底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好奇、复仇的火苗、以及对萧绝这个人本身无法抑制的探究欲,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赌局。赌注可能是她的性命,也可能是揭开一切迷雾的契机。
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宫殿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蛰伏的巨兽。
沈青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图纸上,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永远被动地等待命运或者那个男人的摆布。既然他把刀递到了她手上,她没有理由不接。
风险与机遇并存。她需要为自己,为沈家,搏一把。
接下来的两天,沈青釉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去司礼监送了一趟绣样,再无任何异常。她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看书、习字、修剪花枝,将那份躁动不安死死压在心底,只在无人时,才会反复研究记忆那张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可能的路线和应对方案。
图纸上标注的下一次相对安全的间隙,就在明晚子时三刻到四刻之间。只有短短一刻钟。
时间紧迫,不容犹豫。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夜行者最喜欢的天气。
沈青釉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便于行动的深色窄袖宫装,将长发紧紧挽起,用布巾包住。她心跳如擂鼓,手心冰凉全是汗,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子时刚过,永和宫早已熄灯歇息,一片寂静。
她屏住呼吸,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避开巡夜的守卫,凭借着记忆和图纸的指引,朝着司礼监档案库的方向潜行。
越是靠近,守卫越是森严。明哨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暗处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沈青釉几乎是匍匐前进,利用每一处阴影、每一簇灌木作为掩护,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声音。
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档案库外围的围墙下。她按照图纸指示,找到了一处巡逻视线交错中的短暂盲区,以及墙角一个因年久失修而略微松动的狗洞(或许是前朝某位太监偷偷开辟的捷径,竟被萧绝知晓并标注了出来)。
时间所剩无几!她咬咬牙,不再犹豫,费力地挪开松动的砖石,瘦削的身躯艰难地从那狭窄的洞口钻了进去。
院内更是寂静得可怕,高大的档案库建筑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俯视着她。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特有的味道。
图纸上标注的侧门锁钥,果然如所示那般,旧损且机关简单。沈青釉从发间取下一根特制的细长银簪,深吸一口气,凭着儿时见家中老仆开锁残留的模糊记忆,小心翼翼地去捅那锁芯。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放弃时,“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锁开了!
巨大的喜悦和紧张同时攫住了她。她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闪身而入,又迅速从内部将其虚掩上。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气窗透入,勉强勾勒出无数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轮廓,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箱箧,如同巨大的墓碑,沉寂而压抑。
这里就是帝国心脏最隐秘的记忆库藏。
她没有时间惊叹,必须争分夺秒。萧绝要拿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有自己的目标——寻找与三年前“漕银失窃案”相关的卷宗,那正是她父亲获罪流放的导火索!
她凭借着对宫廷档案分类规则的模糊了解,借着气窗透入的微弱月光,艰难地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穿梭寻找。灰尘呛得她喉咙发痒,却不敢咳嗽,只能死死忍住。
时间流逝得飞快, outside巡逻的脚步声似乎又近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手指终于触碰到一个标签上模糊的“漕运”、“戊字年”的字样!找到了!
她心中一喜,连忙踮起脚尖,试图将那沉重的卷宗箱搬下来。
然而,那箱子比她想象的要沉得多!她用力一拉,箱子是动了,却带落了旁边高处一摞不甚重要的旧档。
“哗啦——砰!”
一声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无比刺耳的巨响骤然炸开!尘土飞扬!
沈青釉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几乎就在声响发出的下一秒,档案库外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厉喝:“什么声音?!”“里面有人?!”
火把的光亮迅速朝着侧门逼近!
沈青釉面无人色,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绝望瞬间将她淹没。她无处可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手臂猛地从她身后的书架阴影中伸出,一把捂住她的嘴,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她拖入两排书架之间最狭窄黑暗的缝隙里!
“呜!”沈青釉惊恐地挣扎,却丝毫无法撼动那铁钳般的手臂。
“别动!别出声!”一个压得极低、却熟悉到令她心悸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萧绝!
他竟然也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直跟着她?
还不等她细想,侧门已被“砰”地一声撞开!四五名手持刀剑、举着火把的侍卫冲了进来,厉声喝道:“谁?!出来!”
火光跳跃,将书架的影子拉得扭曲晃动,几乎要照到他们藏身的狭窄空间。
沈青釉浑身僵硬,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人胸膛传来的温热和同样略微急促的心跳。他的手依旧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则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里,几乎严丝合缝地嵌入阴影之中。
侍卫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库房内回荡,火把四处照射。
“头儿,像是那边的旧档塌了。”一个侍卫检查了一下散落一地的文书。
“仔细搜搜!确保没人!”为首的侍卫队长十分警惕,“档案库重地,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几乎已经扫到了他们藏身之处的边缘,甚至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沈青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发现、被拖出去的命运。
然而,就在此刻,档案库另一头的某个角落,忽然也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类似瓦砾落地的异响!
“在那边!”侍卫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呼喝着朝那个方向冲去。
趁此机会,萧绝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沈青釉打横抱起!他的动作快如鬼魅,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暗夜中的流风,趁着侍卫被引开的刹那间隙,闪电般掠出侧门,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冷风扑面而来,沈青釉惊魂未定,只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并没有将她直接送回永和宫,而是几个起落,绕到了一处极为偏僻荒废的宫苑,将她放了下来。
两人站在断壁残垣间,喘息未定。黑暗中,彼此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和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沈青釉惊惧交加,声音颤抖,“你一直跟着我?”
萧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沉沉的压迫感:“沈才人,咱家给你的图,是让你用来送死的吗?”
他的语气冰冷,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沈青釉被他一噎,又是后怕又是委屈,却强自镇定地反问:“那你呢?萧公公深夜出现在档案库,又是为何?你要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她试图反击,试图掌握一丝主动权。
萧绝沉默了一下,忽然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沈青釉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粗糙的断墙,无处可退。
他抬起手,并非要伤害她,而是用指尖,极其轻佻又危险地拂过她沾了灰尘的脸颊,动作缓慢而充满暗示。
“咱家要拿什么……”他俯下身,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却字字惊心,“……才人莫非想知道?”
他的指尖下滑,轻轻勾住了她微微散开的衣领边缘,只要稍稍用力……
沈青釉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脸颊滚烫,却又因他话里的含义和此刻的动作而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知道!他可能一直都知道她家的案子!他甚至可能……知道她今夜真正想找的是什么!
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可怕。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和此刻暧昧危险的对峙,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简单的猜忌与警惕之中。
危险的纽带,已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