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手指勾着她微散的衣领边缘,那一点冰冷的触碰却像是点燃了引线,瞬间烧毁了沈青釉所有的镇定。羞辱、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助感如同冰水混合物浇头而下,让她浑身战栗,却又被他话语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你……”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都知道些什么?!”
萧绝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缓缓上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轻轻拂过她因惊惧而剧烈起伏的锁骨,最终停在她纤细脆弱的颈动脉处。那里,脉搏正疯狂地跳动,背叛了她试图维持的冷静。
“知道沈大人生性耿介,不屑与漕帮蝇营狗苟。”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沈青釉最痛的神经上,“知道那批消失的官银,从头到尾就是个精心设计的局。知道所谓的‘罪证’,漏洞百出,却无人敢深究……”
沈青釉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这些隐秘,这些她家族倾覆背后模糊的猜测,此刻从一个她最忌惮、最捉摸不透的男人口中如此清晰地道出,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任何严刑拷打。
“为什么……你为什么……”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知道?”萧绝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和一种更深沉的、与她共鸣的恨意,“因为盯着那笔银子,想要那批人死的,从来就不止一方。”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两人鼻息几乎交融,他眼中翻滚的黑暗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沈才人,你以为你父亲的案子,只是简单的党争倾轧?或者……只是运气不好,撞在了某位大人的刀口上?”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青釉心上。她一直以为沈家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难道……背后还有更深的隐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强撑着最后的力气,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令人心悸的真实恨意。
萧绝终于收回了那令人不适的手指,但压迫感丝毫未减。他退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目光却依旧锁死她,仿佛在评估一件终于露出价值的器物。
“咱家想说,”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比之前的咄咄逼人更令人不安,“你恨错了人,也求错了路。指望在这吃人的宫廷里找到所谓的‘证据’为你父亲翻案?痴人说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却倔强的脸,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蛊惑的意味:“真正的仇人,藏在更深的地方。他们拿走的,不止是沈家的清白和前程,还有……更多的东西。”
更多的东西?沈青釉的心猛地一揪。是指那批消失的官银?还是……别的?
“你想报仇吗?沈青釉。”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不再是疏离的“沈才人”,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和穿透力,直直撞入她的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她想吗?她无时无刻不想!家族的冤屈,父亲的悲愤,母亲的眼泪,她自己被迫入宫、如履薄冰的屈辱……这一切早已化成蚀骨的恨意,日夜灼烧着她。
可是……
“凭我?”她声音干涩,带着自嘲和绝望,“一个自身难保的罪臣之女?又能做什么?”
“凭你,自然不能。”萧绝回答得冷酷而直接,“但若加上咱家呢?”
沈青釉猛地抬头看他。
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吝啬地投下几缕微光,照亮他一半的脸颊,那半张脸俊美却冰冷如雕塑,另一半则隐在浓重的阴影里,更添诡谲。
“你与我,”他缓缓道,声音如同魔咒,“目的或许不同,但仇人,很可能是同一批。他们的倒台,是你我共同的诉求。”
他向她伸出了合作的橄榄枝,尽管这橄榄枝上布满了尖刺和未知的剧毒。
沈青釉的心脏狂跳起来。与他合作?与这个身份不明、目的成谜、危险至极的假太监合作?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这似乎又是她目前唯一能看到的,或许可以触及真相和复仇的路径。他展现出的能量、他对宫廷秘密的了解、以及他此刻眼中那不容错辨的、与她同源的恨意……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你连真实身份都不肯透露。”
萧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从怀中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件东西。
那并非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块半块墨黑色的玄铁令牌,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掰断,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古老纹样,中间是一个苍劲的“萧”字。
虽然只有半块,但那纹样和字迹透出的古朴厚重感和隐隐的血腥气,都昭示着它不凡的来历。
“这是……”沈青釉瞳孔微震。她虽不认得此物,却能感受到它的不同寻常。
“这是‘他们’欠下的血债凭证之一。”萧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冰冷,“十五年前,北境萧家满门一百七十三口,一夜之间,尽数屠戮,鸡犬不留。罪名……通敌叛国。”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沈青釉却从中听出了尸山血海和刻骨铭心的恨意。北境萧家?那个曾经赫赫有名、镇守边关的将门?原来……他竟是……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语。她家族的冤案与之相比,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难怪他如此恨,如此不惜一切代价要复仇!
“现在,你明白了吗?”萧绝将令牌收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我们,是同一类人。都被剥夺了一切,都背负着血海深仇,都想把这肮脏的宫廷捅个窟窿。”
他的坦诚,如同撕开了最后一道屏障,将两人赤裸裸地置于同一条充满荆棘和危险的船上。
沈青釉看着他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仇恨、痛苦、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同类才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坦诚”的东西,让她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恐惧仍在,疑虑未消。但复仇的火焰,和对真相的渴望,已经压倒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压下,然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轻若蚊蚋,却重如誓言。
萧绝的眼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她无法捕捉,随即又湮没在深潭般的幽暗里。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以及另一队巡逻侍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此地不宜久留。”萧绝瞬间恢复警惕,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走!”
这一次,沈青釉没有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再次融入冰冷的夜色,朝着永和宫的方向潜行。
回去的路似乎格外短暂。两人一路无话,各怀心思,但某种无形的、危险的纽带,已经在那废墟之中的对话里,悄然系紧。
直到永和宫的后墙就在眼前,萧绝才松开她的手。
“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等待我的消息。在此之前,安分守己,保住你的性命。”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身形一闪,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青釉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宫墙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拉扯时的力度和温度,耳边回响着他关于两家血仇的低语。
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雨丝,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一道惊雷无声地在心底炸响——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无回头可能。
而她,似乎已经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