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和宫偏殿，沈青釉几乎是瘫软在榻上。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神的损耗，地底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和萧绝冰冷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上演，每一次都带来新的战栗和……一种被强行催熟的冰冷决心。

她摊开手心，那枚小小的香囊静静躺着，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试图安抚她紧绷的神经，却更像一个无声的提醒——她已别无选择地踏上了这条遍布荆棘与黑暗的不归路。

“小主，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云禾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进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炖盅，关切地探手过来想试她额头的温度。

沈青釉下意识地一偏头，避开了她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云禾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和不解。

沈青釉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不能把地底的恐惧和戒备带回这里，更不能牵连到真心待她的云禾。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声音放缓：“没事，就是有些乏了，刚才做了个噩梦，惊着了。”

她主动拉过云禾的手，轻轻拍了拍：“吓着你了？我没事，就是没什么胃口，这燕窝先放着吧。”

云禾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虽然依旧担忧，但见她语气缓和，也稍稍安心，只当她是连日来心情郁结所致，便柔声劝道：“小主，您总这样闷着也不是办法，要不……明日我们去御花园散散心？听说西苑那边的枫叶开始红了，虽然偏僻些，但景致是极好的。”

西苑！
沈青釉的心猛地一跳。汀兰水榭就在西苑！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但她立刻警惕起来，这会不会太巧了？萧绝刚给了线索，云禾就提议去西苑？不，不可能。云禾什么都不知道，这只是单纯的关心。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故作随意地问道：“西苑？好像很远，而且听说有些地方都荒废了，去那里安全吗？”

“小主放心，”云禾见她有兴趣，连忙道，“西苑是大，但白日里也有侍卫巡逻的，咱们不去最偏僻的角落，就在靠近活水的那片枫林走走，不碍事的。总比您日日闷在屋里强啊。”

沈.g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总是闷着也无益。那就明日午后去吧，人也少些。”她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前往西苑区域，近距离观察汀兰水榭的外部环境，云禾的提议正好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诶！好！奴婢这就去准备！”云禾见她答应，高兴起来，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殿内恢复寂静。沈青釉握紧了手中的香囊，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机会来了，但她必须万分小心。萧绝提醒过，要查旧档和老人言……御花园的洒扫太监或宫里的一些老嬷嬷，或许能知道些关于汀兰水榭的零星旧事。

次日午后，阳光正好，秋风送爽。沈青釉穿着一身素净的秋装，带着云禾，看似悠闲地向西苑走去。

越是靠近西苑，宫阙楼台越是显露出几分寥落的气息。比起东西六宫的繁华精致，这里更多了几分疏于打理的野趣和宁静。

一路上，沈青釉看似在欣赏秋景，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默默记下巡逻侍卫的换岗时间和路线。她特意引导着云禾，朝着记忆中汀兰水榭的大致方向漫步。

穿过一片茂密的枫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湖泊映入眼帘，湖水在秋阳下泛着粼粼波光。而湖泊中央，一座飞檐翘角、却明显显露出破败之象的水榭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道九曲回廊将其与岸边相连，但那回廊的木质有些已经腐朽，甚至部分坍塌，显然已久无人至。

那就是汀兰水榭。
沈青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它比想象中更荒凉，也更……令人感到沉重。父亲当年是否曾在这里宴饮？那可能存在的铁盒，又沉在哪一片湖水之下？

“呀，这就是汀兰水榭啊？都破成这样了。”云禾小声嘀咕道，“听说先帝在位时，这里可热闹了，常有戏班子来唱戏呢。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就渐渐荒废了。”

“出了什么事？”沈青釉状似无意地追问，目光依旧落在水榭上，仔细观察着湖面的情况，判断着哪里水深，哪里可能容易藏物。

“这……奴婢也不清楚，”云禾努力回想，“好像听哪个老嬷嬷提过一嘴，说是淹死过什么人……还是不吉利的风水什么的，反正后来就很少用了，先帝驾崩后，就彻底封了。”

淹死人？沈青釉心中一动。是意外，还是和那沉下的“东西”有关？

她正凝神思索，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和低语声。

沈青釉立刻警觉，一把拉住云禾，迅速闪身躲到一棵巨大的枫树后面，屏住了呼吸。

云禾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但也乖巧地不敢出声。

只见几个穿着并非普通侍卫服制的带刀护卫，正沿着湖岸的另一边快速且无声地巡查而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汀兰水榭的方向。他们的行动默契而警惕，明显是在执行某种特殊的警戒任务。

沈青釉的心沉了下去。这里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人问津！这些护卫是谁的人？皇帝？皇后？还是其他什么势力？他们是在看守水榭，还是……在寻找什么？

萧绝的警告在耳边回响——“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看来，他早就料到这里不简单。

等到那队护卫走远，沈青釉才带着云禾从树后出来。云禾拍着胸口，小脸煞白：“小主，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啊？看着好吓人。”

“不清楚，”沈青釉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或许是内廷侍卫在巡查吧。这里偏僻，我们还是不要久留，免得冲撞了。”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沉寂的湖面和破败的水榭，将它的方位、周围环境牢牢刻在脑子里，然后便拉着云禾，沿着原路返回，仿佛真的只是来赏了一会儿枫叶。

回去的路上，沈青釉心事重重。汀兰水榭果然有蹊跷，看守森严，水下情况不明，打捞难度极大。萧绝会怎么做？他又会在何时“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沈青釉一边继续扮演着受惊低调的才人，一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汀兰水榭的旧闻。她去藏书阁借阅地方风物志（夹杂在诗词歌赋中），试图寻找相关记载；她甚至在给皇后请安后，故意放缓脚步，试图听那些老嬷嬷们的闲聊。

收获甚微，且必须极度小心。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布满蛛网的房间里跳舞，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引起暗处眼睛的注意。

这晚，她正对着一盏孤灯，凭记忆描绘汀兰水�周边的大致湖域图，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的一声。

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棂上。

沈青釉浑身一僵，猛地吹熄了灯，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院中空无一人。

但下一秒，一枚被揉成小团的、裹着石子的纸团，从屋檐阴影处精准地抛入了半开的窗内，落在她的脚边。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是萧绝的人？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她迅速捡起纸团，关紧窗户，重新点燃灯烛，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凌厉陌生，并非萧绝亲笔：

「風聲緊，暫勿動。待訊。」

风声紧，暂勿动。待讯。

果然！白天的护卫不是错觉！汀兰水榭果然被盯上了，而且风声比想象中更紧！萧绝的计划被迫推迟了。

一股强烈的失望和焦灼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的寒意——这消息传递的方式，意味着她这永和宫偏殿，也并不完全安全，至少，在萧绝的人眼里，并非铁板一块，否则不会用这种风险更大的方式提醒。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刚刚看到的一点希望之光，仿佛又被浓厚的迷雾遮住。她重新坐回灯下，看着自己画的那张简陋的图，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等待，又是漫长的等待。但这一次，她的心境已然不同。

仇恨和危机感像两把锉刀，磨砺着她的心智。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救援或指令的弱者。

萧绝让她等，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看向那张湖域图，目光最终落在水榭西北角的一处标注点。那里似乎有一处废弃的小码头，或许……是当年戏班子上卸道具的地方？那里水下情况会不会更复杂，更容易隐藏东西？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慢慢滋生。

既然无法直接打捞，或许……她可以想办法，先确认那铁盒大概的方位？甚至，只是靠近那片水域，感受一下是否存在异常？

这无疑风险极大，但坐以待毙更非她所愿。

她拿起那枚香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布料，眼神闪烁不定。

要不要……用掉这次机会，向萧绝提出这个冒险的试探想法？他会同意吗？还是会再次用冰冷的话语斥责她的鲁莽？

窗外秋风掠过，吹得窗纸呜呜作响，仿佛暗夜中无声的较量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