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如其来的“关怀”和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如同在沈青釉早已惊涛骇浪的心湖里又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知道了什么?又想利用她做什么?父亲的事……“另有隐情”?
无数个念头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而比这些更迫在眉睫的,是她腹中这个不该存在的孽种,以及皇帝显然已经产生的、错误的“认定”。
赏赐源源不断,两名精于妇婴调理的嬷嬷更是如同眼线,寸步不离地“伺候”左右。永和宫偏殿一改往日的冷清,瞬间成了后宫目光聚焦之处。羡慕、嫉妒、探究、恶毒……各种视线从四面八方涌来。
沈青釉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皇帝亲手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若她不能顺势而为,下一刻就会被这滔天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这孩子,必须变成“龙种”。她也必须抓住皇帝递出的这根救命——或者说,催命——稻草。
当晚,敬事房的太监果然来了,皇帝翻了她的牌子。
消息传来,云禾喜极而泣,只觉得苦尽甘来。而那两位嬷嬷更是面露得色,仿佛这“龙胎”已是她们调理之功。
唯有沈青釉,心如死灰,又不得不强逼自己燃起斗志。她坐在妆奁前,任由宫人为她梳妆打扮。铜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但敷上胭脂,倒也显出几分娇弱堪怜。只是那双眼,深不见底,藏着无尽的疲惫与冰冷的决绝。
“小主,皇上许久未召幸新人了,您定要把握机会……”嬷嬷在一旁低声“提点”,话语间的暗示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她死死攥紧袖中的手,指甲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清醒和镇定。
乘着承恩轿摇摇晃晃地前往乾清宫,每一步都像是迈向刑场。殿内烛火通明,香气靡靡,皇帝李钧只着一身明黄寝衣,靠在榻上翻看书卷,姿态闲适,却自带帝王威压。
“臣妾参见皇上。”她依礼跪下,声音微颤,并非全然假装。
“起来吧。”李钧放下书卷,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一种掌控一切的玩味,“身子可好些了?”
“劳皇上挂心,已好多了。”她垂眸应答,不敢与他对视。
“过来。”他招招手。
沈青釉深吸一口气,依言起身,一步步挪到榻边。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酒气。
李钧伸手,再次抬起她的下巴,这次目光更直接地落在她唇上,指腹甚至带着些许力道摩挲过那早已结痂的细微伤口:“这伤,倒是添了几分颜色。”
沈青釉浑身一僵,强忍着躲开的冲动,睫毛剧烈颤抖,低声道:“是臣妾……不慎磕碰的。”
“哦?”李钧似笑非笑,显然不信,却也不深究,只一把将她拉坐到身边。沈青釉轻呼一声,几乎是跌入他怀中,男人温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个冰冷危险的身影,闪过那个带着血腥味的、掠夺般的吻。与此刻的境遇重叠,带来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苦。
李钧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惊怯的模样,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箍在怀里。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寝衣,贴在她的小腹上。
那里,正孕育着另一个男人的骨血。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沈青釉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干呕起来。
李钧动作一顿,眉头微蹙:“怎么?朕碰你,就让你如此难受?”语气已带上一丝不悦。
沈青釉吓得魂飞魄散,急中生智,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声音虚弱又惶恐:“皇上恕罪!臣妾……臣妾不是有意的!只是近日身子一直不适,总是恶心反胃,御医也说……说是需要好生静养……”她刻意将“恶心反胃”说得清晰,暗示着某种可能。
果然,李钧闻言,眉头舒展,那不悦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掺杂着算计的光芒取代。他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揽得更紧,大手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摸,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一丝刻意营造的“温和”:“既如此,倒是朕心急了。爱妃身子要紧。”
他竟就这般认下了!甚至带着一种“播种者”的理所当然。
沈青釉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松一口气、又带着娇羞惶恐的模样,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轻声道:“谢皇上体恤。”
这一靠,恰到好处。柔弱无骨,幽香袭人,既满足了帝王的虚荣心,又避开了更进一步的亲密。
李钧搂着温香软玉,感受着她的轻颤和依赖(他所以为的),加之那“可能存在的龙种”带来的微妙成就感,竟也觉得别有一番情趣。他并未强行索求,只是这般抱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像是在抚弄一只乖巧的宠物。
“你父亲沈晏,”他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仿佛闲话家常,内容却字字惊心,“当年也曾是朕的肱骨之臣,可惜……性子太倔,不懂变通。”
沈青釉的心猛地提起,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这朝廷,有时候就像一盘棋,光做忠臣是不够的,还得做活棋。”李钧意味深长地说着,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你说是不是,青釉?”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带着一种亲昵的掌控感。
沈青釉瞬间明白了。她果然成了一枚棋子。皇帝或许对父亲旧案真有几分疑虑,或许只是想借此敲打如今势大的某方势力,而她和她腹中这块“肉”,就成了他最好用的棋子和借口。
“臣妾……愚钝,只愿……只愿皇上安康,愿……愿腹中孩儿平安。”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完美扮演了一个惶恐又渴望依靠的弱女子角色,并将“孩儿”二字 subtly 地再次强调。
李钧果然受用,低笑了一声:“放心,既是朕的皇儿,朕自然会护你们母子周全。”话语里的虚伪和算计,几乎要溢出来。
这一夜,沈青釉便在乾清宫的龙榻上,被皇帝如同抱枕般箍在怀里,假寐了一夜。男人的体温和呼吸让她如芒在背,恶心感阵阵上涌,又被她死死压下。她一动不敢动,身心俱疲,仿佛在油锅里煎熬。
直到天际微白,李钧起身上朝,她才得以解脱。拖着僵硬麻木的身体回到永和宫,她屏退左右,扑到盥洗盆前,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将胆汁都呕出。
承恩轿再次将她抬回时,永和宫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打探消息、巴结讨好的各宫宫人踏破。
沈才人承宠了!而且圣眷正浓!赏赐不断,皇上甚至体恤她身子不适未行房事,只是相伴一夜!这是何等的“殊荣”!
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后宫每一个角落。
沈青釉面无表情地应对着一切,接下所有或真或假的恭贺,心中一片冰冷荒芜。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皇帝将她立为了靶子,而她必须利用这偷来的“恩宠”和“龙种”,在这吃人的后宫活下去,并找出真相。
午后,皇后竟也派人送来了赏赐,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言语间尽是“关怀”与“提点”,让她“好生为皇家开枝散叶”。
沈青釉跪在院中接赏,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一抬头,不经意间瞥见宫墙拐角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玄衣,颀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是萧绝。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接赏的场景,看到了那满院的“荣光”。即使隔得远,她仿佛也能感受到那道视线,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几乎能将她撕裂的、沉沉的死寂和……毁灭般的怒意。
他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如同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漠然转身,消失在宫墙阴影里,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沈青釉的心,却在那一刻,像是被那只冰冷染血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见了。他定是以为她已委身皇帝,心甘情愿地借着这“龙种”攀附荣华。
也好。就这样误会吧。让他恨她,厌弃她,远离她。
这本就是一条淬毒的路,注定孤身一人,通往深渊或……毁灭前的片刻辉煌。
她缓缓站起身,抚着小腹,眼神一点点变得坚硬、冰冷,如同覆上了一层永不会化的寒霜。
戏已开锣,她便要唱到最好。为了活下去,为了那渺茫的真相,也为了……身边这无辜又罪恶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