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后的冲突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沈青釉。屈辱、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滚、冷却,最终凝固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坚硬决心。眼泪无用,示弱徒劳,在这吃人的深宫,想要活下去,想要查明真相,甚至想要……报复那些将她逼入绝境的人,她必须抓住眼前这唯一、也是最危险的筹码。
她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罪恶与希望交织的秘密。“孩子,”她无声低语,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娘亲会为你,也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接下来的日子,沈青釉仿佛脱胎换骨。她依旧称病,却不再是畏缩的躲避,而是精心的算计。她以“孕中烦闷,需寻些旧物静心”为由,通过云禾和些许散碎银两,不动声色地接触了一些曾在沈府旧邸伺候过、或因各种原因对当年之事心存疑虑的老宫人。每一次看似随意的闲聊,每一次对过往“不经意”的提及,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从岁月的尘埃里,扒拉出一点点关于父亲沈晏一案的蛛丝马迹。
她知道这如同大海捞针,且风险极大,但她别无选择。皇帝那句“另有隐情”像钩子一样吊着她,她必须找到线索,才能在这场棋局中,从纯粹的棋子,变成有机会反将一军的棋手。
同时,她对皇帝的“关怀”也表现得愈发“得体”。皇帝赏赐的补药,她当着他派来的太监的面感恩戴德地喝下,转头便借口孕吐剧烈,巧妙地吐掉大半。御赐的香囊香料,她感念圣恩地挂在床头,却暗中让云禾换成无害的干花。她甚至“无意”中对前来请脉的太医流露出对某些食材(恰好是皇后或其他高位妃嫔常赐的)的厌弃, subtly 地为自己划下安全区。
这一切做得隐秘而自然,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因有孕而变得些许娇气、敏感,又对皇恩充满依赖和惶恐的年轻妃嫔,完美契合了皇帝对她的预期和掌控欲。
这日,皇帝李钧竟再次踏足永和宫偏殿。他似乎是刚处理完朝政,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饶有兴致地想来看看他这个“意外之喜”的孕育者。
沈青釉正靠在窗边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棋谱,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宁静而脆弱。听到通传,她慌忙起身欲行礼,却被李钧抬手制止。
“爱妃有身子,这些虚礼就免了。”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棋谱上,闪过一丝讶异,“在看这个?”
沈青釉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回皇上,闲来无事,胡乱翻翻。臣妾父亲……昔日颇好此道,臣妾幼时也曾跟着学过几日皮毛,如今……倒是能借此静静心,偶尔……也能想起些父亲当年的教诲。”她话语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伤与怀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将一个思念父亲又恐触怒圣颜的柔弱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李钧眼神微动,在她身旁坐下,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沈青釉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温顺地靠在他胸前,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龙涎香,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被她死死压住。
“沈晏的棋艺,当年确是朝中一绝。”李钧似在回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手臂,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布局精妙,往往出其不意,只是……有时过于刚直,不懂迂回,可惜了。”
他又在试探!沈青釉心脏狂跳,指尖掐进掌心,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望着皇帝:“父亲常教导臣妾,棋如人生,落子无悔,但求问心无愧。只是……只是臣妾愚笨,至今未能参透其中深意……”她将话题引向虚无缥缈的“人生道理”,既回应了皇帝,又避开了对父亲案件最直接的讨论,反而更显“单纯”。
李钧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拇指略带轻佻地擦过她的唇瓣:“问心无愧?谈何容易。在这宫里,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本事。”他的气息靠近,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爱妃如今有了朕的皇儿,更需懂得这个道理。安心替朕生下皇子,日后自有你的福气。”
他的吻落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一丝玩弄的意味。沈青釉紧闭着眼,承受着这份令人作呕的亲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所有的感官都在尖叫着抗拒,脑海中却异常清醒地计算着每一步。
就在李钧的手开始不规矩地往下探时,沈青釉猛地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虚弱地侧过头,用手紧紧捂住嘴。
李钧动作一顿,兴致被打断,眉头不悦地蹙起。
“皇上恕罪……”沈青釉气息微弱,眼泪都呛了出来,“臣妾……臣妾实在忍不住……”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孕吐的痛苦和冲撞圣驾的惶恐。
李钧看着她确实难受的样子,那点不悦终究被“龙种”的重要性压了下去。他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些:“既如此,便好生歇着吧。”他起身,目光在殿内扫过,最后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缺什么,直接让内务府送来。好好给朕养着胎。”
“谢皇上体恤。”沈青釉挣扎着想下榻行礼,被李钧摆手制止。他最后看她一眼,眼神深邃难辨,转身离去。
皇帝一走,沈青釉立刻扑到痰盂边,这次是真的将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连同那份黏腻的恶心感。
云禾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递上温水:“小主,您这又是何苦……”
沈青釉漱了口,擦掉眼角生理性的泪水,眼神却一片冰冷:“苦?这只是开始。”她抚着小腹,那里依旧平静,却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和绝望。“云禾,我们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需要更多的资本。皇帝的“宠爱”虚无缥缈,唯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回忆”父亲留下的棋谱、诗画,甚至“梦呓”般提及一些模糊的旧事名目,通过皇帝派来“照顾”她的耳目,将这些信息一点点传递出去。
她是在赌,赌皇帝对父亲旧案确实存有疑虑,赌他会被这些零碎的、看似无意的线索勾起兴趣,赌他会为了某种平衡或目的,愿意给她,或者说,给“孕育着皇嗣的她”一点点查证的机会。
这是一步险棋,可能引火烧身,但也可能是她唯一能撬动巨石的那条缝隙。
与此同时,后宫的风向也在微妙变化。沈才人接连“承宠”,虽未真正侍寝,但圣眷优渥是事实。赏赐依旧不断,皇帝偶尔也会在闲谈间问及永和宫偏殿的情况。一些原本观望的低位妃嫔和宫人开始试图向她示好,虽大多是些不起眼的小恩小惠,但沈青釉皆温和以待,暗中记下哪些人可用,哪些人需防。
皇后那边的赏赐也愈发“贴心”,名贵的安胎药材、柔软的江南锦缎源源不断。沈青釉照单全收,感激涕零,转头却让云禾将药材仔细收好绝不动用,布匹也先搁置一旁。她甚至“体弱”到无法亲自去坤宁宫谢恩,只让云禾代她送去精心准备的、看似谦卑却暗藏机锋的谢礼,字字句句不离“皇上的孩子”,将皇后的妒火架在火上慢烤。
她行走在刀尖之上,一面扮演着依赖圣恩、渴望借子翻身的宠妃,一面暗中织网,搜集信息,挑动各方神经。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但她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清明,一日比一日坚定。
她知道,萧绝一定在暗处看着。看着她是如何“心甘情愿”地承欢帝侧,如何“汲汲营营”地利用龙种争宠。
他那日的愤怒和羞辱,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很好,恨意有时比爱意更能让人保持清醒和距离。
她需要他的恨,也需要他的“看不见”。在她足够强大之前,在她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之前,这段危险的关系,必须彻底斩断。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孕吐折腾得她筋疲力尽时,那个冰冷染血的眼神,那个带着掠夺气息的吻,总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无法与人言的悸痛。
她将这痛楚狠狠压下,转化为更深的筹谋。
翻案,复仇,掌权。
这条路注定白骨铺就,而她,已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