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釉的“孕象”似乎越来越“明显”。太医院每日请脉的太医换了一位更老成持重的,回禀皇帝的话也从“脉象滑利”变成了“胎气渐稳,但仍需静养”。这无疑坐实了皇嗣的存在,也将沈青釉更紧地绑在了风口浪尖。
她利用这份“重视”,行动愈发小心,也愈发大胆。通过云禾,她终于联系上一位曾在沈府书房伺候多年、后因年老被放出宫,如今在京郊养老的老嬷嬷的儿子。传递消息风险极大,沈青釉只能借口“梦中得父亲指点,思念旧仆”,求皇帝开恩,允她送些银钱衣物出宫“积福”。
皇帝对此等小事自无不可,甚至觉得她念旧情、心肠软,更符合一个依赖他的柔弱宠妃形象。但他身边的耳目是否也这般想,就未可知了。沈青釉在赏赐里夹带了一封用特殊药水书写、看似问安实则探询父亲书房旧事和往来人员的密信,心一直悬到那家人谢恩的消息传回,才稍稍落地。她在赌,赌那老嬷嬷是否还忠心,是否还记得什么。
等待回音的日子煎熬而漫长。后宫的气氛也愈发诡异。皇后似乎沉寂了些,赏赐依旧,却不再频繁召见敲打。但沈青釉能感觉到,那种沉寂之下是更深的暗流。皇帝来的次数反而多了,有时是白日过来看她读棋谱、插花,有时是晚间歇在她这里,虽因她“体弱”并未真正临幸,但那种占有式的亲近和时不时的试探,每次都让沈青釉身心俱疲,演完一场戏如同打了一场仗。
这夜,李钧批完奏折已是深夜,竟又踱到了永和宫偏殿。他似乎饮了些酒,眼神比平日更深沉,带着一丝慵懒的侵略性。
沈青釉早已歇下,被云禾匆忙唤醒,只着中衣,外面披了件外袍便出来迎驾。
“臣妾参见皇上。”她睡眼惺忪,发丝微乱,更添几分脆弱风情。
李钧挥手屏退左右,包括一脸担忧的云禾。他走到榻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吵醒你了?”声音因酒意有些低哑。
“能得皇上眷顾,是臣妾的福分。”沈青釉垂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李钧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拉坐到身边,手臂自然而然环住她的腰,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畔:“福分?朕看你近日,心思倒重得很。总看那些旧物,是真想念父亲,还是……另有所图?”他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沈青釉心脏猛地一缩,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甚至微微向他靠拢,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皇上……臣妾不敢有所图。只是有了身孕后,总忍不住胡思乱想,怕……怕护不住这孩子,怕步了父亲后尘……唯有看着旧物,才能觉得心安些许……”她将恐惧和思念放大,完美掩盖其下的探究。
李钧盯着她泫然欲泣的脸,看了许久,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带着酒气的灼热和帝王的强势,不容拒绝,深入辗转。
沈青釉浑身僵硬,胃里翻江倒海,却只能被动承受,甚至要努力给出一点点生涩的回应。他的手在她后背滑动,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热度烫得惊人。就在沈青釉几乎要窒息,以为今夜难逃一劫时,李钧却忽然放开了她,眼神幽暗地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急促的呼吸,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
“罢了,看你吓的。”他似乎满意于她的反应,又或许终究顾忌“龙胎”,竟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睡吧,朕看着你睡。”
他竟真的和衣在她外侧躺下,将她揽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件珍贵的所有物。沈青釉僵直地躺在他怀中,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和酒味,一动不敢动,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自己却睁眼到天明。
她不知道,就在殿外浓重的夜色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伫立在庭院深处的古槐阴影下。
萧绝奉命巡查宫廷夜禁,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永和宫附近。然后,他看见了皇帝深夜入内,看见了寝殿的灯火亮了又熄,持续了许久。
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切。那个女人的承欢,皇帝的抚弄,锦被下的翻覆……每一个想象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口,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毁灭一切的暴怒。
他以为那日假山之后,他对她只剩鄙夷和恨意。可此刻,那汹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嫉妒和痛苦,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有些东西,早已脱离掌控。
他死死攥紧拳,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所觉。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夜露更重,眼底翻涌着骇人的猩红风暴。他真想就此冲进去,将那个虚伪的女人从龙床上拖下来,掐断她那纤细的脖子,或者……
或者什么?
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那疯狂的危险念头。他的使命,他的仇恨,不允许他为一个贪慕虚荣、委身仇敌的女人失控。
良久,殿内烛火彻底熄灭,万籁俱寂。萧绝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只是那冰冷之下,是无人得见的、剧烈灼烧的痛楚裂痕。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漆黑的窗口,转身融入夜色,身影决绝,仿佛要斩断所有不该有的牵连。
殿内,沈青釉直到天际微明,才在极度疲惫中昏沉睡去。然而没过多久,便被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催醒。她扑到床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头晕目眩,浑身发冷。
云禾惊慌地进来伺候,一摸她额头,竟烫得吓人!
“小主!您发热了!”云禾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妃嫔有孕期间发热,极易惊动胎气,是大忌!
沈青釉心下一沉,强撑着道:“别慌……快去……悄悄请太医……别声张……”她怕惊动皇帝,更怕惊动皇后。若被有心人知道她“胎象”有恙,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云禾连忙点头,匆匆而去。
沈青釉独自躺在榻上,浑身忽冷忽热,小腹也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惊的抽痛。她恐惧地护住肚子,冷汗涔涔而下。
孩子……这个她恨着、怨着,却又不得不依靠的孩子……绝不能有事!
就在她惶恐无助之际,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一声。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入室内,带来一身未散的夜寒。
沈青釉惊骇望去,对上那双熟悉的、此刻却布满血丝、复杂到极点的眼眸。
是萧绝。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或许目睹了云禾匆忙去请太医,去而复返。
他站在床前几步之外,不再靠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苍白虚弱、冷汗淋漓的脸,眼神剧烈挣扎,愤怒、憎恶、担忧、恐惧……种种情绪激烈碰撞,最终化为一句淬冰般的低吼:“你就这般迫不及待?连身子都不顾了?!”
他以为她的不适是昨夜“承欢”过度所致!
沈青釉想解释,想怒斥,却浑身无力,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怨恨地瞪着他,眼角因生理性的痛苦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那泪水仿佛烫伤了他。萧绝猛地跨前一步,几乎是粗暴地抓起她露在锦被外的手腕,指尖精准地搭上了她的脉搏。他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力道大得让她痛哼出声,但他指尖传来的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泄露了某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懂医术!沈青釉瞬间明了。他在探她的脉!
他凝神感知了片刻,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的脉象浮紧急促,显是外感风寒,内里忧惧交加,胎息……竟真的有些不稳!
“你……”他抬头,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你竟真的……”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猛地顿住,像是被自己的反应惊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云禾压低的声音:“太医,这边请……”
萧绝眼神一凛,瞬间松开了她的手,如同被火燎到。他复杂万分地最后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然后身形一闪,迅速从窗户掠出,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青釉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窗口,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粗暴的力度和冰冷的温度,以及那最后一丝难以忽略的颤抖。
他……在害怕?
为什么?
没时间细想,太医已经进来。诊脉、开方、嘱咐静养,一番忙碌。
太医走后,沈青釉喝着苦涩的安胎药,心中却比药更苦,更乱。
萧绝的突然出现和反常举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冰封心墙上,砸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痕。
恨他怨他是一回事,可他方才那毫不掩饰的恐慌……却让她死寂的心湖,泛起了一丝诡异而危险的涟漪。
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