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送来的西域秘药药效惊人,不过一夜,沈青釉便觉身体里那股掏空般的虚弱感被压下去大半,气血也似乎顺畅了许多。然而,这并未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是一剂裹着蜜糖的毒药,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那个男人的莫测与危险。他究竟意欲何为?这短暂的“好转”,是否是为了迎接更残酷的风暴?
她的预感很快成了真。
两日后,皇帝李钧终于再次驾临缀霞阁。他面上带着些许倦色,但看向沈青釉“微隆”小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真实的关切。或许是因为皇后接连的“关怀”让他也觉出了压力,或许是真对这个意外得来的“皇嗣”有了些许期待。
“爱妃身子可好些了?朕这两日前朝事务繁忙,未能亲自来看你。”李钧握着沈青釉的手,语气算得上温和。
沈青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垂下眼睫,露出一个虚弱又依恋的笑容:“劳皇上挂心,臣妾好多了。只是……夜间仍有些惊悸不安,许是上次受了惊吓的缘故。”她轻轻将头靠在皇帝肩侧,姿态柔弱堪怜。
李钧拍了拍她的手背:“无事,朕今晚陪你。”
是夜,皇帝宿在缀霞阁。沈青釉依偎在龙榻旁,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心中却没有半分平静,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她知道,萧绝绝不会允许这个“皇嗣”安然降生。皇帝的临幸,如同将她架在火上烤,既是暂时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果然,翌日清晨,皇帝刚起驾离开不久,萧绝便来了。他并非偷偷潜入,而是奉了内务府的差事,名正言顺地带来一批“皇后娘娘特赐”的安胎补品。
他穿着一身深青色太监服制,面容沉寂如水,眼神比往日更加幽深冰冷,扫过沈青釉时,不带一丝温度,仿佛那夜冒雨送药、情绪失控的人根本不是他。
“才人万安。皇后娘娘恩典,赐下血燕、阿胶等物,嘱咐才人安心养胎。”他声音平板无波,指挥着小太监将东西放下。
云禾战战兢兢地谢恩接过。
沈青釉坐在窗边软榻上,手心冰凉,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镇定:“有劳萧公公,代本主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萧绝挥退了旁人,殿内一时只剩他们两人。他一步步走近,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沈青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掐入了掌心。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冰刃,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毁灭欲。
“才人这几日,圣眷正浓啊。”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这块‘龙种’,倒是替你挣了不少脸面。”
沈青釉脸色一白,强撑着与他对视:“萧公公慎言!”
“慎言?”萧绝忽地俯身,一手撑在软榻扶手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另一只手竟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冰冷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呵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语气却阴寒刺骨,“沈青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你这肚子里的,是个不该存在的孽障?还是说,你真被那几日虚情假意的恩宠冲昏了头,想做名正言顺的娘娘了?”
他的靠近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混合着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让沈青釉浑身僵硬,呼吸困难。手腕上的剧痛和耳畔的羞辱让她又惊又怒。
“放开我!”她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
“放开?”萧绝冷笑,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甚至恶意地摩挲了一下那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诡异的酥麻,“咱家只是提醒才人,梦,该醒了。这皇宫里,不该有的东西,终究留不住。”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青釉忽觉被他攥住的那只手腕内侧微微一痛,像是被极细的针尖刺了一下,转瞬即逝。她甚至没看清他做了什么。
萧绝已经猛地松开了她,直起身,恢复那副冷漠恭敬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狎昵与威胁只是她的错觉。
“东西已送到,才人好好享用。”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些补品,尤其是其中一盒包装精致的血燕,随即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沈青釉呆坐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冰冷的力量和那一下细微的刺痛感。她低头看去,皮肤上只有一个几不可见的红点,很快消失不见。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不到半个时辰,那种不安便化作了剧烈的绞痛。小腹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坠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
“云禾……云禾!”她痛得蜷缩在榻上,声音发抖。
云禾闻声冲进来,见到她惨白的脸色和身下渐渐洇开的血色,吓得魂飞魄散:“小主!小主您怎么了?!快传太医!传太医啊!”
缀霞阁顿时乱作一团。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面色沉重地摇头:“才人这是……服用了极寒烈性的药物,冲撞了龙胎,已是回天乏术了。”
“药物?什么药物?我们小主一直谨遵医嘱,只吃了太医院的安胎药啊!”云禾哭喊着。
皇帝李钧也被惊动,匆匆赶来,脸色铁青地看着榻上面无血色、痛得几乎昏厥的沈青釉,以及那刺目的鲜血,龙颜震怒:“查!给朕彻查!谁敢谋害皇嗣!”
所有的证据,最终却离奇地指向了皇后赐下的那盒血燕。经太医查验,那血燕被用一种极其隐秘的手法处理过,掺入了无色无味的罕见寒毒,若非大量食用或与某种引子相激,本不易察觉。
而沈青釉“恰好”在服用皇后所赐的血燕羹后不久便出了事。她腕间那个细微的针孔早已无踪,无人察觉。那西域秘药药性奇特,似乎也在她体内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痕迹,与那寒毒形成了某种呼应,加速了药效的爆发。
一切看似天衣无缝,直指坤宁宫。
沈青釉在剧痛的间隙,看着皇帝震怒的表情,看着宫人惶惶的神色,心底一片冰凉和明镜似的绝望。她知道了,是萧绝。是他!他利用皇后的赏赐,利用那看似关怀的送药举动,暗中下了毒手!他甚至算准了时间,亲手种下了那一点“引子”!
他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尽管这个孩子从未被期待,甚至是个巨大的错误和威胁,但当真切地感受到那小生命从体内流失时,一种灭顶的悲痛和恨意仍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汹涌而出,却不是因为演戏,而是真实的痛彻心扉。
“皇上……臣妾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她抓住皇帝的衣袖,哭得肝肠寸断,声音破碎不堪,那绝望哀恸的神情没有半分虚假,深深刺痛了李钧的眼。
这一刻,她不需要刻意去演,失去孩子的母亲这个角色,她已经刻入了骨髓。而这份真实的痛苦,恰恰成了她最有力的武器。
李钧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浑身剧烈的颤抖和冰冷的泪水,心中对皇后的猜忌和怒火达到了顶点。他自然不信皇后会如此蠢笨直接下手,但这证据链……以及皇后近日对缀霞阁过分的“关心”,都让他无法不疑心。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皇后故意露出的破绽,是一种挑衅!
“爱妃放心,朕定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李钧沉声保证,眼中闪过厉色。
沈青釉伏在皇帝怀里,哭得几乎晕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身体的剧痛掩盖心口的空洞。她的眼泪为那无缘的孩子而流,也为那个冷酷残忍、亲手铸就这一切的男人而流。
就在这混乱与悲痛达到顶点的时刻,她的目光穿透泪眼,猛地对上了殿门外一道冰冷沉寂的视线。
萧绝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安静地垂首立在门边阴影里,仿佛只是随时听候差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潭死水,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被皇帝拥在怀中痛哭的画面。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没有愧疚,没有快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
可沈青釉却从那片虚无里,看到了最深最沉的残忍。
他毁了她,杀了他们的骨肉,如今却像个旁观者一样,冷漠地看着她利用这场悲剧来固宠,来演这场撕心裂肺的戏码。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她整个心脏。
而萧绝,在接触到她那双盈满泪水、却迸发出惊人恨意和绝望的眼眸时,垂在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心口某处仿佛也被那眼神狠狠刺穿,泛起一阵尖锐却陌生的抽痛。他迅速压下这不该有的情绪,重新将一切冰封。
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悲剧,终于按照他的计划,彻底落幕。只是,那预期的快意并未降临,反而有一种更沉更暗的东西,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坠入无底深渊。
殿内,是帝妃的“哀恸”与“温情”;殿外,是无声的毁灭与寂灭。
孩子的消失,斩断了一个巨大的威胁,却也彻底撕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模糊的牵连,将剩下的,全部化作了不死不休的恨与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