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良媛的旨意与丰厚赏赐,并未给缀霞阁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像是一层华美的裹尸布,覆盖在尚未结痂的伤口上。沈青釉谢恩接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感激,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冰原。皇帝李钧来看过她几次,见她总是恹恹的,对着满室珍宝也提不起兴致,只当她是伤心过度,愈发怜惜,吩咐宫人务必精心照料,不许任何人打扰良媛静养。
静养?沈青釉心中冷笑。这深宫之中,何来真正的宁静?每一次闭眼,都是孩子流失的剧痛和萧绝那双冰冷残忍的眼睛。恨意是最好的滋养,催生着复仇的毒花。
她不再消极等待。身体稍有力气,便强撑着起来,对镜梳妆。镜中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柔弱已被一种冰冷的坚毅取代。她选了颜色素净却不失精致的宫装,淡扫蛾眉,唇上点了浅浅口脂,遮掩住那日被咬破的痕迹。
“云禾,去御书房。”她起身,声音平静无波。
“小主,您的身子……”云禾担忧道。
“无碍。”沈青釉打断她,“皇上政务繁忙,本主去送一盏参茶,尽尽心也是应该的。”她要主动出现在皇帝面前,不是以哭哭啼啼的受害者形象,而是一个懂事、温婉、需要怜惜却又不过分缠人的解语花。她要一点点,蚕食皇帝的心和信任。
御书房外,当值的小太监见是她,通报后恭敬地引她进去。李钧正埋首于成堆的奏折中,眉宇间带着疲惫与烦躁。边关军报、朝堂党争、后宫风波……似乎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臣妾参见皇上。”沈青釉柔声道,盈盈拜下。
李钧抬起头,见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不易察觉的放松。“爱妃怎么来了?身子好了?”他放下朱笔,语气缓和。
“劳皇上挂心,臣妾好多了。”沈青釉起身,从云禾手中接过白玉盅,轻轻放在案角,“见皇上辛劳,炖了盏参茶来,皇上歇歇眼睛吧。”
她今日未施浓粉,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病后的脆弱,眼神却温顺关切,与以往或怯懦或悲伤的模样都不同。李钧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缕冷蕊幽香,连日的烦闷似乎都消散了些。他伸手,并未去接那参茶,而是握住了她端着玉盅的纤腕。
他的手温热,带着批阅奏折后的些许墨香。沈青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眼帘低垂,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爱妃有心了。”李钧拇指在她细腻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上,心中怜意更盛,“只是这些事让宫人做便是,你该好生将养。”
“伺候皇上,是臣妾的本分。”沈青釉轻声应道,试图抽回手,力道却微弱,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
李钧非但没放,反而稍稍用力,将她拉近了些。帝王的威压和男性的气息笼罩下来。“朕近日繁忙,冷落你了。”他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试探。
沈青釉恰到好处地侧过脸,露出一抹羞赧和黯然:“皇上言重了,朝政要紧。臣妾……臣妾只是时常想起那个没福气的孩子,心中难安,想来皇上身边……或许能安心些。”话语末尾,已带上了细微的哽咽,眼眶微微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这副强忍悲痛、依赖他又懂事不闹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李钧的帝王心态和怜惜之情。他心中对皇后的恼恨又添一分,对沈青釉的愧疚和占有欲也随之升温。
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温热:“过去的事,别再想了。养好身子,给朕生一个健康的皇子,嗯?”
沈青釉身体微颤,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耳根却泛起红晕。这副情态落在李钧眼中,无疑是默认和允诺。他心情大好,朗声笑道:“好!今日便歇在爱妃这里,陪你说说话。”
他并未在御书房过多停留,处理完紧要政务,便摆驾缀霞阁。白日宣淫并非明君所为,但他此刻只想放松,享受美人的温顺慰藉。
缀霞阁内早已备下清淡酒菜。沈青釉亲自布菜斟酒,姿态柔婉,言语间却不失灵动,偶尔提及家中未败落时读过的诗词游记,引得李钧也谈兴稍起。她小心避开朝政,只谈风月雅事,恰到好处地迎合着皇帝,既展示了自己的才情,又不显得锋芒毕露。
几杯温酒下肚,殿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李钧看着灯下美人如玉,眼波流转间带着淡淡的忧郁和依赖,多日来的紧绷渐渐松懈。他握住沈青釉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坐在自己腿上。
沈青釉身体瞬间僵硬,袖中的手指猛地掐紧,指甲陷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推开他的本能。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柔顺地倚靠在他胸前,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
“釉儿……”李钧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在她背上轻轻抚摸,逐渐向下,“朕会补偿你……”
他的触碰让她胃里一阵翻涌。那晚萧绝粗暴的亲吻和掠夺,与此刻帝王的温存(或许在他看来是温存)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恶心。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
就在李钧的手即将探入她衣襟深处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喝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想硬闯,被侍卫拦下。
“何事喧哗?!”李钧不悦地抬头,好事被打断,语气陡沉。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发白:“回、回皇上,是、是司礼监的萧公公,说有十万火急的边关密报必须立刻面呈皇上!”
萧绝!
沈青釉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李钧眉头紧锁,边关密报非同小可。他虽有些不舍怀中温香软玉,但还是松开了沈青釉,整理了一下衣袍:“让他进来。”
殿门打开,萧绝大步而入。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太监服饰,面容冷峻,步履带风,似乎真的带来了紧急军情。然而,他一踏入内殿,目光便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被皇帝半拥在怀中的沈青釉。
她的衣襟有些微凌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是方才极力压抑的痕迹),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慌乱和……屈辱?而皇帝的手,刚刚从她身上离开。
萧绝的瞳孔骤然缩紧,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寒刺骨,连殿内的暖香似乎都被冻结了。他握着密报匣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奴才叩见皇上。”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翻腾的骇人风暴,声音平板无波地行礼,但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音,却泄露了他此刻极度不平静的内心。
李钧并未察觉异常,只催促道:“密报何在?”
萧绝上前,呈上密报匣子。在皇帝低头查验火漆印信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抬起,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沈青釉。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怒、鄙夷,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妒恨和毁灭欲。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玷污了他所有物的东西。
沈青釉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心底却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痛吗?怒吗?萧绝,你亲手将我推入帝王的怀抱,如今又摆出这副被背叛的模样给谁看?
她忽然抬起手臂,柔弱无骨地环上皇帝的脖颈,将脸埋在李钧的肩窝,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娇怯的声音低语:“皇上……臣妾怕……”
李钧一愣,随即以为她是被边关急报吓到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爱妃莫怕,有朕在。”他并未推开她,反而享受这份依赖。
这个动作,无疑是在萧绝熊熊燃烧的妒火上又泼了一桶热油。
他死死盯着那相拥的两人,盯着沈青釉看似依赖实则充满算计的侧脸,盯着皇帝放在她背上的手。心口那股陌生的、撕裂般的痛楚再次猛烈袭来,几乎让他失控。
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当场拔出匕首、将眼前这对“君臣”撕碎的疯狂念头。
好,很好。沈青釉。
你果然知道如何最能刺痛我。
萧绝缓缓垂下眼眸,将所有翻腾的杀意和暴戾死死压入眼底最深处的寒潭。再抬头时,已恢复成那个冷静阴郁的御前太监。
“皇上,密报需即刻批阅。”他声音嘶哑地提醒。
李钧这才想起正事,轻轻推开沈青釉:“爱妃先回去歇着,朕处理完政务再来看你。”
沈青釉温顺地点头,起身告退。经过萧绝身边时,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冰冷的摆设。
然而,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萧绝垂在袖中的手,快如闪电般地伸出,在她垂落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
力道之大,带着惩罚和警告的意味,瞬间留下一个清晰的、月牙形的红痕。
沈青釉痛得几乎叫出声,却死死咬住唇,脚步未停,径直走了出去,只有挺直的背脊泄露了她此刻的紧绷。
殿门在她身后合上。
内殿只剩下皇帝和萧绝。
李钧低头看着密报,眉头越皱越紧。
而萧绝,如同雕塑般立在原地,低垂着眼,目光却落在自己刚刚掐过她的指尖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和温度。
以及,那滔天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妒火与毁灭欲。
夜,还很长。
这场在刀尖上起舞的禁忌游戏,因为嫉妒的加入,变得更加危险而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