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那个几乎失控的吻，像一道分水岭，悄然改变了凌锋和江屿之间相处的微妙气流。

过去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陪伴依旧在，但其中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亲密和张力。凌锋依旧喜欢揽着江屿的肩膀，但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他肩胛骨的轮廓；江屿依旧会冷静地指出凌锋的错误，但耳根泛红的频率明显增高，对视时眼神闪躲的速度也变慢了。

他们谁都没有再主动提起那个吻，但某种炽热的、蠢蠢欲动的东西已然在平静的表象下滋生蔓延，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便会再次喷薄而出。

这种变化，连他们迟钝的室友都隐约察觉到了。

“那个……凌锋，江屿，”一次在宿舍，刘洋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俩……是不是关系特别好？”他憋了半天，想不出更合适的词。

正在看书的江屿动作一顿。

凌锋则懒洋洋地从上铺探出头，嘴角勾着那抹熟悉的、有点坏的笑：“怎么？羡慕啊？”

刘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们好像特别有默契。”

睡在下铺的张伟一边做俯卧撑一边闷声接话：“废话，人家高中三年同桌。”语气倒是平常，似乎并没觉得两个男生关系好有什么特别。

凌锋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屿一眼，后者正低头假装专注书本，但泛红的耳廓出卖了他。凌锋心情大好，决定不再逗弄可怜的室友，翻身躺回去，双手枕在脑后，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味起天台那个带着凉风和滚烫温度的吻。

他的小学神，害羞起来真是……要命。

这种旖旎的心思很快被即将到来的数学摸底考试冲淡了不少。大学第一次正式测试，尽管辅导员说不计重要成绩，但无形中却成了一种对新生态度和能力的初次检阅。

考试安排在周五下午。中午吃完饭，江屿习惯性地想回宿舍再看会儿书，却被凌锋一把拉住。

“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凌锋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带，“放松点，考前紧张容易发挥失常。”

江屿无奈：“我没有紧张。”

“那你手指掐掌心干嘛？”凌锋瞥了他一眼。

江屿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手。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凌锋低笑，带着他在一棵大树下的长椅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光斑跳跃，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闭眼，深呼吸。”凌锋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江屿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确实让有些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

忽然，他感觉到太阳穴上落下轻柔的按压。凌锋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轻不重地帮他按揉着穴位。

江屿身体瞬间僵住，猛地睁开眼。

“别动。”凌锋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帮你放松一下。看你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

那动作太过亲昵，远超普通朋友甚至好兄弟的界限。江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想躲开，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术，贪恋着那指尖传来的、属于凌锋的温度和力量。

“凌锋……”他声音微颤。

“嗯？”凌锋应着，手指动作没停，目光落在江屿微微颤抖的睫毛上，眼神深邃。

“……”江屿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他停下？似乎有点不知好歹。任由他继续？这感觉太过危险，像是在悬崖边漫步，随时可能坠落。

就在他心慌意乱之际，凌锋却主动停了下来。他收回手，插回口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慵懒：“行了，差不多得了。走吧，去考场。”

仿佛刚才那段旖旎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江屿看着他率先起身的背影，心里莫名空了一下，随即又松了口气，夹杂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心绪，起身跟上。

考场里气氛肃穆。凌锋和江屿不在一个考场，在教学楼走廊分开时，凌锋忽然抬手，极其自然地帮江屿正了正其实并没有歪的衣领，低声说：“别想太多，正常发挥就行。”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江屿的颈侧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江屿抬眼，对上凌锋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慵懒，而是某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你也是。”江屿轻声回了一句。

凌锋勾唇一笑，转身潇洒地挥挥手，走向自己的考场。那背影挺拔自信，仿佛不是去参加一场考试，而是去赴一场无关紧要的约会。

江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那片因为考试而泛起的涟漪，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抚平了。他转身走进考场，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专注。

考试铃响，试卷下发。

江屿浏览了一遍题目，难度适中，但有几道题明显超纲，涉及了大一甚至大二的部分知识。他沉下心来，开始答题，思路清晰，演算流畅。

做到一道关于复杂数列极限的证明题时，他卡顿了一下。这道题的方法有些偏门，他隐约在某本课外拓展读物上见过类似的思想，但具体步骤有些模糊。

他下意识地蹙眉思考，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点着。就在这时，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高中某个午后，凌锋趴在桌上睡觉，手臂下压着一本摊开的、明显不属于高中范畴的数学理论书籍，那一页似乎就讲了类似的构造思想！

当时他只瞥了一眼，并未深思，此刻那个模糊的印象却如同火花般闪现。

江屿顺着那灵光一现的思路尝试下去，竟然真的打通了关窍，流畅地写出了证明过程。

他写完最后一步，轻轻松了口气，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凌锋……即使他人不在这里，他那深不见底的学识，依旧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着他。

与此同时，另一个考场内。

凌锋答题的速度极快。那些在别人看来需要苦思冥想的题目，在他眼里几乎像是1+1=2一样简单。他甚至不需要打草稿，心算片刻便直接写下答案。

不到半小时，他已经完成了所有题目，包括那道难住不少人的超纲证明题。他用的是一种比标准答案更简洁、更优美的解法。

写完最后一笔，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把笔一丢，准备趴下睡觉。忽然想起什么，他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嘴角勾起一丝顽劣的笑意。

不行，现在可不是高中了，不能再交白卷或者乱写一通了。得给老师们留点“好学生”的印象，至少不能太离谱，免得以后麻烦。

于是他又重新拿起笔，慢悠悠地开始检查——不是检查对错，而是刻意地、选择性地在一些步骤上增加了一些冗余的推导，甚至故意把最后两道大题的最终答案改错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小数点后的数字。

做完这一切，考试时间才过了一半。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奋笔疾书或抓耳挠腮的同学，最后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思绪飘远。

不知道江屿做得顺不顺利？那道题他应该没问题吧？要是他做出来了，自己这个“错误”的答案刚好比他低一点？嗯……好像也不错。

交卷铃响，凌锋第一个起身交卷，潇洒地走出考场。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提前交卷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答案，唉声叹气或者欢呼雀跃。

“最后那道证明题也太变态了吧！完全没思路！”

“我好像证出来了，但是感觉好复杂……”

“选择填空倒是不难，但我好像粗心错了好几个……”

凌锋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着，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在走廊尽头等到了江屿。

江屿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怎么样？”凌锋走上前，很自然地和他并肩往外走。

“还好。”江屿言简意赅，顿了顿，补充道，“最后那道题，用了点超纲的方法。”

“哦？”凌锋挑眉，来了兴趣，“怎么做的？”

江屿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正是凌锋记忆中那本书上的方法的一种变体。

凌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随即笑了起来，带着点促狭：“可以啊江大学神，涉猎够广的。那这次第一看来非你莫属了。”

江屿看向他，目光清澈：“你呢？”

“我？”凌锋耸耸肩，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随便写了写，及格就行吧。”

江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轻声问：“你真的……只是随便写了写？”

凌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然呢？我还能一夜之间变成学霸不成？”他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

江屿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但那眼神里的探究，让凌锋莫名有些心虚。他的小学神，观察力还是那么敏锐。

两人刚走出教学楼，凌锋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还是凌父。

凌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江屿，按下接听键，语气疏离而冷漠：“喂。”

电话那头传来凌父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即使隔着手机，也能感受到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小锋，摸底考考完了？”

凌锋嗤笑一声：“您消息真灵通。刚交卷。”

“感觉如何？大学的课程还跟得上吗？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叫江屿的同学走得很近？”凌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接连抛出了三个问题，最后一个才是重点。

凌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下意识地侧身，稍稍挡住了江屿，仿佛这样就能隔开那无形的窥探和压力。

“劳您费心，跟得上。我的事，不劳您操心。”凌锋的声音冷硬。

“凌锋，”凌父的声音沉了几分，“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我给你自由，不是让你放纵自己，更不是让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我自己负责！”凌锋打断他，声音里压着怒火，“江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您清楚！您要是再派人盯着我，或者动什么别的心思，我不介意让您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放纵’！”

他说完，根本不给凌父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阴沉得吓人。

江屿站在他身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和压抑的愤怒。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凌锋紧握的拳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紧绷的皮肤，凌锋猛地回过神，对上江屿担忧的目光。他眼中的阴鸷迅速褪去，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江屿的手，力道有些大，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没事。”他声音有些沙哑，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一条老疯狗，乱吠而已。”

江屿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他知道凌锋此刻需要的不是言语上的安慰，而是某种切实的支撑和陪伴。

“他……说了什么？”江屿轻声问。

“还能说什么？”凌锋冷笑，“无非是敲打我，让我别‘堕落’，顺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屿身上，变得复杂，“质疑了一下我交朋友的眼光。”

江屿的心微微一沉。果然，凌父的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对不起，”江屿低声道，“是我……”

“跟你没关系！”凌锋打断他，握紧了他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是我非要缠着你的。就算没你，他也会找别的借口。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我是否‘学好’，而是我是否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看得透彻，语气里带着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种无休止的、来自至亲的算计和控制，远比任何明刀明枪的敌人更让人心力交瘁。

江屿沉默了片刻，忽然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那就让他看清楚，你选的路，没有错。你选的人，”他顿了顿，耳根微红，却依旧直视着凌锋的眼睛，“也不会错。”

凌锋怔住了。他看着江屿，看着他那清冷眼眸中燃烧着的、为自己而战的坚定火焰，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他所有的愤怒和阴郁。

他猛地将江屿拉进旁边教学楼的拐角，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不同於天台那个充满情欲色彩的吻，它更用力，更紧密，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和巨大的感动。

“江屿……”他把脸埋在江屿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你怎么这么好……”

好到让他觉得，过去承受的所有不堪和挣扎，都是为了换来此刻这个人的理解和拥抱。

江屿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挣扎。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凌锋的后背。这个略显笨拙的安抚动作，却让凌锋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抱得更紧了。

两人在无人的角落里静静相拥，一个像寻求港湾的孤舟，一个像默默支撑的灯塔。

过了好一会儿，凌锋才松开他，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眼底多了些柔软的东西。

“走吧，”他重新拉起江屿的手，“说好了考完带你去吃校门口那家甜品店。”

江屿点点头。

两人刚走出拐角，却迎面撞上了王晟和他的一个小弟。王晟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凌锋眼神一冷，下意识想把江屿的手藏到身后，江屿却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他，没有松开。

凌锋愣了一下，看向江屿，只见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淡，直视着王晟，仿佛他们牵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凌锋心里猛地一荡，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和暖意涌上心头。他的小学神，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他最坚定的支持。

他不再犹豫，大大方方地牵着江屿的手，目光挑衅地看向王晟：“有事？”

王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路过！纯属路过！”说完，拉着同样目瞪口呆的小弟，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凌锋忍不住低笑起来，凑到江屿耳边：“可以啊江屿同学，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江屿耳根通红，却强装镇定地甩开他的手（没甩掉），目视前方：“……快点，甜品店要关门了。”

凌锋大笑起来，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朗和畅快。

父亲的阴影依旧存在，未来的挑战也只多不少。但此刻，牵着身边这个人的手，感受着他笨拙却坚定的维护，凌锋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摸底考试的成绩在周一就火速公布了，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成绩单贴在学院公告栏上，围满了新生。

江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总分98，年级第一。他微微松了口气，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凌锋的名字。

从上到下……中间……后面……

终于，在中等偏下的位置，他看到了“凌锋”——总分75。

这个分数对于一个“刚脱离学渣身份”的学生来说，算是不错的进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的成绩，足以让很多人惊讶。但江屿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75分。恰好比平均分高一点，又绝对不会引人注目。每一科的分数都分布得极其“均匀”，透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恰到好处。

尤其是最后那道超纲的证明题，江屿看了参考答案，自己的解法虽然正确，但过程确实繁琐。而凌锋……他只写了几行关键的推导思路，最后却得出了一个明显错误的结论，被扣光了分数。

那几行思路……江屿的目光凝住了。那是一种极其精炼且高级的思维路径，甚至比参考答案提示的那种更接近本质。若非真正理解透彻，根本不可能写出来那几步。而后面那个“错误”的结论，生硬得像是故意凑上去的。

一个能写出那种思路的人，会犯那么低级的计算错误吗？

江屿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靠在远处走廊墙边、一脸事不关己的凌锋。

凌锋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眼望过来，隔着喧闹的人群，对着他勾唇一笑，懒洋洋地比了个口型。

江屿看懂了。

他说：“恭喜啊，第一。”

那笑容里，有戏谑，有调侃，还有一丝……只有江屿能看懂的、深藏于底的纵容和了然。

他是故意的。他精准地控制了自己的分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锋芒，甚至……可能连自己这个第一，都在他某种不着痕迹的“算计”之内。

江屿忽然想起考试时那道灵光一现的难题思路，想起凌锋书架上那些深奥的书籍……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撞进他的脑海。

凌锋的伪装，或许从未真正卸下过。他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游刃有余的方式，继续守护着他想要的“平凡”和“自由”，以及……他所在意的人。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悸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交织在一起，汹涌澎湃。

凌锋看着他愣在原地、眼神复杂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转身插着兜，慢悠悠地走了。

公告栏前，人群还在为分数或喜或悲。

王晟挤到前面，看到江屿的名字高居榜首，又看到凌锋那个“不起眼”的75分，脸上露出鄙夷又得意的神色，刚想转头对同伴说几句嘲讽的话，却发现江屿正望着凌锋离开的方向，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而明亮的光芒。

那光芒，绝非仅仅因为一个第一名。

王晟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嫉妒。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成绩单上的数字掩盖了底下的暗流涌动。但江屿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看清了更多凌锋深藏在玩世不恭下的细腻和保护，而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更深地陷进了那张名为凌锋的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