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釉抛出的“白云观”与“玄”姓道长的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在暗流中激起了涟漪。
皇帝李钧显然将她那句带着怅惘的回忆听了进去。两日后,他便吩咐下去,京郊之行添了一站——白云观。美其名曰体恤沈良媛思亲之情,携爱妃故地重游,抚慰心怀,实则帝王心术,未尝没有借此探查、示恩乃至试探各方反应的深意。圣驾出行,仪仗繁琐,消息自然瞒不住。
宫中对此议论纷纷,多是羡慕沈青釉圣眷之隆,竟能让皇帝为她一时感怀而特意更改行程。唯有少数知情人或心思深沉者,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萧绝的反应最为直接,也最为隐秘。
就在皇帝决定前往白云观的当晚,沈青釉清晰地感觉到,缀霞阁周围的“眼睛”多了起来。那不是皇帝派来明晃晃守卫的侍卫,而是一种更隐蔽、更专业的监视。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夜深人静时,似乎有极轻的衣袂拂风之声掠过殿顶。
她知道,他动了。那条毒蛇,终于被饵料的香气引出了洞穴。
她按兵不动,依旧每日温婉承宠,偶尔对着皇帝流露出对即将到来的“故地重游”的期待与一丝近乡情怯的不安,将一个思念亡母、感怀身世的孤女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出发的前一夜,皇帝宿在皇后宫中。缀霞阁难得清静。沈青釉借口白日受了风,有些头痛,早早打发了宫人歇息,只留云禾一人在外间守夜。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瓦片松动声从屋顶传来。
假寐的沈青釉瞬间睁开了眼睛,心脏微微收紧。来了。
她没有起身,只是静静躺着,呼吸放缓,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预料中的窥探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外间云禾一声极短促压抑的闷哼,随即一切归于沉寂,像是被人迅速制住陷入了昏睡。
沈青釉心中一凛,手下意识探入枕底,握住了那支冰冷坚硬的银簪。
内室的窗户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魅影,轻捷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不是萧绝惯常的玄色太监服制,而是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勾勒出他精悍挺拔的身材。面上未做过多易容,只蒙了半张脸,露出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沉沉地盯着榻上的她。
他一步步走近,带着夜露的寒气和一丝未散的、极淡的血腥味。
沈青釉撑着手臂坐起身,锦被滑落至腰间,只着素白中衣,黑发如瀑披散,在微弱的月光下,面容清冷,眼神警惕:“你把她怎么样了?”她指的是外间的云禾。
“晕了而已,半个时辰自醒。”萧绝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冷硬如铁,“白云观,玄一道长。谁告诉你的?”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语气急促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迫切。
沈青釉心念电转。他果然上钩了,而且反应比她预想的更为激烈。他竟然不惜冒险夜探寝殿,直接逼问。
“什么玄一道长?”她故作茫然,蹙起眉头,“我只是……只是想起小时候随母亲去上香的情形,随口一提罢了。皇上怜惜,才……”她适时地流露出些许被打扰的不悦和害怕,向后缩了缩,“萧公公深夜闯入,就为了问这个?”
“少装糊涂!”萧绝猛地逼近榻前,俯身,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吸一口冷气。他眼底翻滚着骇人的波涛,焦虑、怀疑、还有一丝……恐惧?“沈青釉,我警告过你,别玩火!这个名字不是你能知道的!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反应太过异常。一个早已没落、香火不盛的道观,一个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道长,何以让他如此失态?
沈青釉压下心中的惊疑,腕骨剧痛,却反而激起了她的倔强。她仰头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充满戾气的眼睛,冷笑:“我的目的?我的目的不就是活着,然后查清我沈家满门被冤的真相吗?萧公公莫非以为,我入宫就真是为了争宠献媚,早已将血海深仇抛诸脑后?”
她试图挣扎,却撼动不了他铁钳般的手:“至于那个名字……或许是在家中旧物里无意看到过,或许是父亲生前偶尔提及……怎么?这位玄一道长,难道与萧公公的‘千秋大计’有关?还是说……与我沈家的案子有关?”
她的话如同犀利的刀,试图剖开他严密防守的秘密。
萧绝瞳孔骤缩,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峙,呼吸可闻,一个惊怒交加,一个冷静试探,空气中弥漫着极度紧张的气息。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声——是巡夜的侍卫队伍正在靠近缀霞阁的区域!
萧绝眼神一凛,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沈青釉猝不及防,向后跌回枕上,揉着发红剧痛的手腕,急促地喘息。
萧绝站直身体,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危险而警惕。巡夜队伍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甚至隐约透窗而入。
他深深地看了沈青釉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警告,有探究,有未散的惊怒,甚至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管好你的嘴。”他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冰冷的字,身形一闪,快如鬼魅般从窗口掠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就在他消失的下一秒,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从宫墙外清晰经过,并未停留,渐渐远去。
寝殿内恢复了死寂。
沈青釉坐在榻上,心跳如鼓,手腕上的痛感鲜明地提醒着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
萧绝对“白云观”和“玄一”这个名字的反应,太大了。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旧相识那么简单。那里一定藏着对他极其重要,甚至可能是致命的秘密,或者……关键的人或物。
而他的恐惧,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测——这条线索,极有可能直指核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腕,上面甚至留下了他清晰的指印。疼痛之余,一种冰冷的兴奋感悄然滋生。
很好。她终于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了。
外间传来云禾苏醒后困惑的低吟。
沈青釉迅速躺下,拉好锦被,闭上眼,仿佛从未醒来过。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眼睫和袖中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在向那座名为“白云观”的京郊小道观转移。
而她和萧绝,这对纠缠在恨意与孽缘中的男女,也被命运的丝线,再次 tighter 地捆绑在一起,向着更深、更危险的谜团中心坠去。
窗外的月色,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