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冷汗几乎浸透中衣。手心里,那枚被捏扁的粗糙箭簇硌得她生疼,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细树枝仿佛也带着某种不祥的灼热感。
飞蛾图案……
这东西绝非善意。留下它的人,能避开重重监视将东西送到她窗台,身手定然极高,且对宫闱布局、甚至对缀霞阁周围的监视哨点都极为了解。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警告她不要再追查?暗示她已如扑火飞蛾?还是想利用她传递什么信息?
无数念头在脑中翻滚,让她心乱如麻。这深宫,果然比她想象的更加错综复杂,除了皇帝、萧绝、以及那未知的庞大仇敌,竟还有第四方势力在暗中窥伺搅动浑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再次仔细审视那箭簇和图案。
箭簇很旧,边缘有磨损,尖端有暗沉的颜色,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这绝非宫中之物,更像是来自江湖,甚至……战场遗落之物?而那飞蛾图案,线条简单扭曲,却透着一股邪戾之气,看久了竟让人心生不适。
她将东西紧紧攥在手心,藏入袖中暗袋,与那双鱼佩和黑色药瓶放在一起。这三样东西,仿佛代表着她卷入的三个不同方向的漩涡:家族冤情、萧绝的血仇、以及这新出现的、充满恶意的神秘符号。
这一夜,沈青釉几乎未曾合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神经紧绷。直到天光微亮,外面传来宫人开始洒扫的细微声响,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朦胧睡去。
然而,宫中的日子并不会因她的惊惧而停滞。
翌日,皇帝依旧未曾召见,甚至连只言片语的抚慰都没有。但午后,御前的赏赐却到了。不是绫罗绸缎或珠宝首饰,而是几幅前朝名家的字画,和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传旨太监笑得一脸谄媚,只说皇上念及良媛雅好诗文,特赐下这些以供赏玩解闷。
沈青釉跪谢恩典,心中却愈发冰寒。皇帝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他知道她喜欢什么(基于她之前塑造的形象),他依旧“宠爱”她,但这种宠爱充满了距离感和掌控欲。他将她圈在一方天地里,给予风雅却无用的赏赐,仿佛在观察笼中之鸟,看她是否会焦躁,是否会再次试图做些什么。
她在宫人羡慕的目光中,平静地让人将赏赐收入库房,依旧过着看似恬淡的日常生活,读书、写字、偶尔在缀霞阁的小花园里修剪花枝,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但暗地里,她的神经始终紧绷着,留意着一切异常。她发现,缀霞阁外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批,面孔更生,眼神也更加警惕。送膳的太监宫女中,也偶尔会出现生面孔,动作看似规矩,眼神却会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殿内。
监视果然升级了,且更加隐蔽和专业。
又煎熬地度过两日。那个留下飞蛾标记的人再无动静,萧绝也音讯全无。皇帝依旧没有任何表示。沈青釉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中央,四周迷雾重重,危机四伏,她却只能被动等待,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考虑是否要冒险使用那瓶药粉时,转机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降临。
这日深夜,沈青釉依旧难以入眠,正对着烛火出神,窗外却突然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叩窗棂的声音。
笃、笃笃。
不是石子,而是手指叩击的声音!节奏带着一种特定的意味。
沈青釉的心猛地提起!这个节奏……是萧绝!是他那夜离去前,曾无意中叩击窗棂的节奏!
她几乎是扑到窗边,压下狂跳的心脏,压低声音:“谁?”
窗外沉默一瞬,传来一个极其低哑疲惫的声音:“……是我。”
是萧绝!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沈青釉不再犹豫,立刻推开窗户。
月光下,萧绝依旧是一身夜行衣,但脸色苍白得吓人,唇色暗淡,额角甚至带着未干的血迹!他一只手紧紧按在左腹的位置,指缝间隐约有深色渗出。他几乎是靠着窗棂支撑住身体,呼吸粗重而不稳。
“你……”沈青釉倒抽一口冷气,被他这副模样惊住了。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进去说……”萧绝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强忍痛楚的喘息。
沈青釉立刻侧身让开。萧绝用手撑住窗台,动作有些踉跄地翻了进来,落地时甚至闷哼了一声,险些没能站稳。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
沈青釉迅速关好窗户,转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湿黏,全是血!
“怎么回事?你怎么伤成这样?”她将他扶到榻边坐下,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眼前的萧绝,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冷漠强悍,脆弱得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琉璃。
萧绝靠在榻柱上,闭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排查……白云观的眼线……遇到了硬茬子……”
他言简意赅,但沈青釉瞬间明白了。皇帝起疑,暗中调查白云观,萧绝为了自保或者说为了控制局面,必然要抢先一步清理或确认那些可能存在的眼线,结果遭遇了伏击或硬仗。
“是……是留下这个标记的人吗?”沈青釉急忙从暗袋中掏出那枚箭簇和树枝,递到他眼前。
萧绝猛地睁开眼,看到那扭曲的飞蛾图案时,瞳孔骤然收缩,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骇人的戾气:“‘烛阴’!他们果然也插手了!”
“烛阴?是什么?”沈青釉急切地追问。
“一个……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只要出得起价,什么脏活都接……”萧绝咬着牙,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耗费极大心力,“手段阴毒,惯常以飞蛾标记目标或传递讯息……他们……应该是冲着我来的……或者,是灭口……”他看向沈青釉,眼神复杂,“那夜……他们来找过你?”
沈青釉点头,心沉了下去。一个专业的杀手组织!难怪手段如此诡异莫测。
“他们……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警告……或者,确认目标。”萧绝喘了口气,眼神锐利地扫过她全身,“你没事就好……看来他们暂时不打算动你,或许……是想看看能否从你这里找到我的破绽……”
他的话让沈青釉遍体生寒。自己不仅被皇帝监视,还被一个恐怖的杀手组织盯上了!
“那你……”她看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声音哽咽,“你的伤……”
“死不了……”萧绝试图坐直身体,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按在腹间的手指缝中鲜血涌出更多。
“别动!”沈青釉按住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和身份禁忌了,“你流了太多血!必须包扎!”
她迅速转身,从妆奁底层翻出自己偷偷备下的一些金疮药和干净纱布——这是她入宫后为防不测悄悄准备的,没想到第一次用,竟是用在了他身上。
“得罪了。”她低声道,伸手要去解他夜行衣的系带。
萧绝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因虚弱而减弱,但眼神依旧警惕抗拒。
“你想死在这里吗?”沈青釉抬眼直视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若你倒在我这里,我们都得完蛋!”
萧绝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是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以及自己是否能够信任这突如其来的救助。腹部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阵阵袭来,最终,他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哑声道:“……快点。”
这是一种极度无奈下的妥协,也是一种将性命短暂交托的脆弱。
沈青釉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被血浸透的夜行衣,露出狰狞的伤口。那似乎是被一种带倒钩的利器所伤,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她的心揪紧了,手下却异常稳定,迅速倒上金疮药,用纱布紧紧按压包扎。整个过程,萧绝咬紧牙关,一声未吭,只有紧绷的肌肉和不断渗出的冷汗显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在生死边缘滋生的奇特张力。他们一个是妃嫔,一个是假太监,本该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此刻却在这隐秘的深夜,一个脆弱疗伤,一个冒险施救。
包扎完毕,沈青釉已是满头细汗。她看着萧绝苍白如纸的脸,低声问:“能撑得住吗?我这里不安全……”
萧绝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色和虚弱掩不住那深处的锐利和警惕。他看了一眼包扎好的伤口,又看向沈青釉,眼神极其复杂,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多谢。”
他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极小的纸卷,塞到沈青釉手里,声音低哑急促:“……‘烛阴’介入,情况有变……这是……近期能查到的、可能与沈家案有关的一个人名……在浣衣局……小心查证……切勿……打草惊蛇……”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猛地站起身,身形晃了晃,却强行稳住。
“你……”沈青釉握紧那带着他体温的纸卷,心绪复杂难言。
“不必管我……”萧绝打断她,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此刻的她刻入脑中,“记住……活下去……等……”
后面的话消散在空气中,他已强提一口气,如同受伤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掠出窗外,融入夜色,留下满室血腥和一室心惊。
沈青釉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救命的药瓶、诡异的箭簇、温热的双鱼佩,以及此刻这枚仿佛烫手山芋般的纸卷。
活下去,等。
等什么?等一个渺茫的真相?等一个可能的同归于尽?还是等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機?
她不知道。
但脚下的路,似乎又清晰了一分,尽管前方是更深的黑暗和更浓的血色。
浣衣局……那个人名,会是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关键吗?
她缓缓展开纸卷,借着残存的月光,看向那上面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