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得沈青釉头皮发麻!她几乎是本能地想甩开张婆子的手,但老妇枯瘦的手指却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死死箍着她,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她,嘴唇翕动,似乎拼尽全力想要吐出什么。
“嬷嬷!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沈青釉急中生智,猛地抬高声音,试图掩盖方才的低语和此刻诡异的对峙。她另一只手迅速覆上张婆子滚烫的额头,做出探查体温的样子,身体巧妙地侧移,挡住了管理嬷嬷部分探究的视线,也隔开了张婆子激动得近乎狰狞的表情。
云禾也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道:“嬷嬷,这位老嬷嬷好像很难受,一直在发抖……”
管理嬷嬷狐疑的目光在沈青釉、云禾以及状若癫狂的张婆子之间来回扫视。那边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哭喊声还在继续,她显然焦头烂额,没太多耐心深究角落里的细微异常,尤其是对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老婆子。
“难受就躺好!围着她做什么?!还不快去干活!”嬷嬷不耐烦地呵斥,眼神却依旧锐利地钉在沈青釉脸上,“还有你!方才叫你们抬药,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就在这时,张婆子喉咙里的“嗬嗬”声猛地加剧,抓住沈青釉的手骤然用力到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沈青釉强忍着没有呼痛,反而将耳朵更凑近了些,只听那破风箱般的声音挤出几个极其微弱、破碎不堪的音节:
“…没…没死……小心…烛……”
话音未落,那抓住她的力道猛地一松,张婆子眼睛一翻,头歪向一边,彻底晕厥过去,只有胸口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嬷嬷!”沈青釉惊呼一声,心下却如海啸般翻涌!
没死?!她说“没死”?!
是说当年的沈青釉没死吗?!还有“小心烛……”是“烛阴”?!她果然知道!她知道“烛阴”!
巨大的信息量和张婆子突然的昏厥让沈青釉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得到了线索,至关重要的线索!但这线索如此模糊,又在此刻戛然而止!
“真晦气!”管理嬷嬷嫌弃地皱紧眉头,显然以为张婆子只是病重昏死,并没听到那微弱的遗言。她此刻更关心那边的混乱和还没完成的任务。“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拖到一边去!你们两个!”她再次指向沈青釉和云禾,“别想偷懒!立刻把药抬到重病区!再磨蹭,就把你们也扔进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两名身材粗壮的婆子已经过来,粗鲁地将昏迷的张婆子拖到更角落的草席上,像丢弃一件破旧的杂物。
沈青釉看着张婆子被拖走的身影,手心被掐破的地方隐隐作痛,那微弱却石破天惊的几个字却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心尖。
没死…小心烛…
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良媛……”云禾声音发颤地拉她。
沈青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活下去,离开这里,才能有机会弄明白这一切!她看了一眼那桶被下了药、此刻已无人关注的热汤药,心知不能再碰。
“嬷嬷息怒,我们这就去。”她低下头,做出顺从的样子,拉上云禾,重新走向那桶药。但在抬起之前,她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呦”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看似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却“不小心”猛地推了一把那药桶——
“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木桶倾倒,滚烫的药汤泼洒一地,浓黑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你怎么做事的!”管理嬷嬷气得尖叫。
沈青釉狼狈地摔倒在地,手腕被粗糙的地面擦破,火辣辣地疼。她抬起脸,眼中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故意逼出来的),带着哭腔和无限的惶恐:“嬷嬷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方才头晕得厉害,脚下发软才……求嬷嬷饶命!”
她看起来吓坏了,再加上之前“主动”过来照顾病人(虽然另有所图),又确实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管理嬷嬷虽气得咬牙切齿,但看着泼了一地的药汤和混乱的场面,也知道再逼她们去重病区怕是还会出乱子,更何况这药现在也不能用了。
“没用的东西!”嬷嬷恨恨地骂了一句,烦躁地挥手,“滚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去帮着烧热水!”
这正中沈青釉下怀。烧热水的地方通常在院子边缘,靠近水源,相对远离密集的病患,而且活动范围稍大,更容易寻找机会也能稍微避开直接接触。
她连忙拉着云禾磕头谢恩,踉跄着爬起来,退到院子一角的灶台边。这里烟雾缭绕,几个同样面如土色的宫女正机械地往灶里添着柴火。
暂时安全了。
沈青釉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一根烧火凳上,这才感到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四肢发软。手腕的擦伤隐隐作痛,提醒着方才的惊险。张婆子最后那拼尽全力的模样和那几个字,在她脑中反复回放。
“没死”……如果真正的沈青釉没死,那她是谁?顶替她身份入宫的目的又是什么?而“小心烛”几乎印证了萧绝的话,“烛阴”真实存在,并且极度危险,连一个浣衣局的老婆子都知道要小心。
萧绝……他此刻知道这里的混乱吗?知道她险些暴露吗?知道她得到了这样模糊却又惊心动魄的线索吗?
他把她推入这险境,给了她一瓶引发混乱的药粉,是否也算准了她能从中找到一线生机?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一边利用她作饵,一边又给她保命的手段?方才那一刻,她竟然有一丝荒谬的念头,希望他能像之前几次那样,从天而降般地解围……
沈青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驱散这不该有的、软弱的依赖。她不能再想他,越想,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混乱的情绪漩涡。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危险关系,夹杂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和拉扯,只会让局面更加复杂难测。
现在的重点是活下去,并想办法再接触张婆子!她必须知道更多!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沈青釉再也没有找到机会靠近那个角落。张婆子昏迷不醒,被归入了“等死”的那一类,无人再关注。而管理嬷嬷似乎对她们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看护失去了耐心,只让她们做些添柴烧水的粗活,严令她们不得随意走动。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浣衣局内点起了昏暗的灯笼,光影摇曳,更添鬼气森森。病人的呻吟在夜风中显得愈发凄厉。带来的干粮粗糙难以下咽,但为了保持体力,沈青釉和云禾还是勉强吃了些。
夜里,她们被安排睡在灶房旁堆放柴草的狭窄角落里,和其他几个低等宫女挤在一起。柴草潮湿,散发着霉味,隔壁就是不断飘来病气的院落,根本无人能够安眠。
沈青釉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听着耳边压抑的啜泣和远处痛苦的呻吟,还有窗外禁军巡逻的沉重脚步声,只觉得这漫漫长夜无比难熬。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高度紧绷。
她摩挲着袖中那冰凉的双鱼佩,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萧绝给的那个黑色小瓷瓶,里面的药粉已经用去一小半。
萧绝……你此刻在做什么?是又在黑暗中策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还是……也曾有过一丝担心,担心我这枚棋子,会真的折损在这污秽之地?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和怨怼。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窗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沈青釉猛地屏住呼吸,警惕地望向小小的窗口——那里只有一片浓重的夜色。
是错觉吗?
几息之后,又是一声极轻微的“嗒”。
这一次,她听清了!声音来自窗外不远处的墙角!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谁?!禁军巡逻刚过,不可能是他们。是“烛阴”的眼线?还是……
一个更大胆,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浮上心头。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避开身边似乎已经睡着的宫女,悄无声息地爬到窗边,透过破旧的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昏暗,只能看到院落模糊的轮廓和远处禁军火把移动的光点。
就在她以为又是自己多心时,眼角余光瞥见,窗外墙根的阴影下,似乎有一个极小极小的东西反射了一点微弱的月光。
她凝神细看——那似乎是一颗……光滑的,如同白玉般的小石子?而小石子旁边,似乎还用更小的石子,摆了一个箭头状的标记,指向灶房后方更偏僻的角落!
是谁?!到底是谁?!
沈青釉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是有人要引她过去!
去,还是不去?
风险巨大,可能是陷阱。但……万一是转机呢?万一是……他呢?
那个“他”字在她心头掠过,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悸动。
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沈青釉咬紧了牙关。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任何一点非常规的可能,她都必须要抓住!她回头看了一眼熟睡(或假装熟睡)的云禾和其他人,深吸一口气,如同最灵巧的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推开那扇破旧的、并未完全闩死的后窗,纤瘦的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她倒要看看,在这龙潭虎穴的深夜,究竟是谁,用这种方式与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