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司的人和王院判虽然暂时退去,但缀霞阁并未恢复平静,反而被一种更沉重的压抑氛围所笼罩。两名带刀侍卫如同门神般把守宫门,禁止任何人出入,名为看守现场,实同软禁。
云禾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沈青釉坐到榻上,手脚冰凉地给她倒了杯温水,声音依旧发颤:“良媛……刚才、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您的妆奁里?”
沈青釉接过茶杯,指尖冰凉,杯中的热水也暖不过来。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惊悸和后怕,低声道:“是栽赃。有人趁乱放进去的。那东西叫‘紫魇’,是禁药,比毒物更麻烦。”
“禁药?!”云禾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白,“那……那我们……”
“暂时没事了。”沈青釉打断她,语气努力保持镇定,“王院判验明了不是毒,又牵扯出可能的外人栽赃,他们不敢轻易定案。但危机远未解除。”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对方这一计极其狠毒。若被认定为毒物,她立刻完蛋;若被认定为巫蛊禁药,她同样难以脱身,甚至可能牵连更广,让想保她的人都束手束脚。而且,对方选择在王院判“恰好”到来时发难, timing 精准得可怕,这说明什么?说明宫内司甚至太医署,都可能有人被买通或利用了!
那个领头太监和管理嬷嬷,明显是冲着坐实罪名来的,但他们似乎也不知道盒子里具体是什么,否则不会在发现是“紫魇”时那般惊慌。他们只是棋子。
真正的幕后黑手,心思缜密,手段阴狠,且对宫廷禁药颇为熟悉。是“烛阴”?还是后宫里的某位?
“良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要是查不出那个小太监……”云禾忧心忡忡,那个小太监本就是沈青釉情急之下的虚构,怎么可能查得到?
“查不到,才好。”沈青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查不到,就说明确实有人栽赃陷害,我的嫌疑反而能减轻几分。怕只怕,他们根本不想细查,只想尽快找个替罪羊结案。”
她现在被困在这里,消息闭塞,如同盲人聋子,完全被动。必须想办法知道外面的情况,知道宫内司和皇帝对此事的态度,甚至……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她需要信息!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可是,谁能帮她?萧绝……他现在自身处境恐怕也艰难,这次搜查未必不是冲着他来的。而且侍卫守着门,怎么传递消息?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午膳和晚膳都由侍卫检查后送入,极其简陋,形同囚饭。云禾试图打听消息,却被侍卫冷硬地呵斥回来。
天色渐渐暗沉,乌云未散,夜色仿佛都比平日更浓重几分。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人影幢幢,更添凄惶。
就在沈青釉心沉谷底,几乎以为今夜就要在这种绝望的等待中度过时,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一声。
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被小石子磕碰。
沈青釉和云禾都吓了一跳,警惕地望向窗户。侍卫守在宫门,不可能到后院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很有规律。
沈青釉心中一动,示意云禾噤声,自己悄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后院空无一人,只有黑黢黢的树影在风中摇晃。
她正疑惑,突然,一个极小极小的纸团,从窗户上方的缝隙里掉了进来,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沈青釉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迅速捡起纸团,紧紧攥在手心,回到灯下。
云禾紧张地凑过来。
沈青釉深吸一口气,展开纸团。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是她熟悉的、属于萧绝的风格!
「物名紫魇,禁药。源司药库三年前旧档,记录残缺失窃,经办太监已殁。宫内司受薛贵妃宫中之人暗示施压。王院判中立,呈报陛下。暂稳,勿信任何人,勿食外食,待讯。」
信息量极大!瞬间劈开了沈青釉眼前的迷雾!
萧绝知道了!他甚至查到了“紫魇”的源头——司药库三年前的旧案,死无对证!指明了宫内司是受了薛贵妃宫中之人的暗示才来发难!王院判将情况如实报给了皇帝!并且提醒她稳定心神,不要相信任何人送来的食物,等待下一步消息!
每一个字都如同甘霖,浇灌在她几近干涸绝望的心田。他果然在!即使在自身难保的境地,他依然用他的方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将最关键的信息递了进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窗外递信的人是谁?是他培养的心腹吗?风险有多大?
无数的疑问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一丝酸涩的暖意。他们之间,隔着身份、阴谋、万千阻碍,可在这冰冷的深宫绝境中,这条艰难维系的信息线,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良媛……”云禾小声问,眼中燃起希望。
沈青釉迅速将纸条就着灯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低声道:“是友非敌。我们有线索了。”
薛贵妃!果然是她在背后操纵!是因为之前浣衣局之事让她失了面子,还是她察觉到了萧绝与自己的些许联系,想一并铲除?或者,薛贵妃就是“烛阴”的人?
萧绝提醒她勿信任何人,勿食外食,说明对方可能还有后手,比如下毒,制造她畏罪自杀的假象。
必须主动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看着跳动的烛火,沈青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拉过云禾,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云禾,听着,我们现在必须兵行险着。”
“良媛您说!”云禾此刻全然信任沈青釉。
“对方用栽赃陷害我,我们或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沈青釉目光锐利,“他们不是想坐实我私藏禁药吗?那我们就让这‘禁药’的来源,变得更清晰一点,直接指向……薛贵妃!”
云禾惊得捂住嘴。
“当然,不是直接指认,那是以卵击石。”沈青釉冷静分析,“萧绝说紫魇源自司药库旧案,经办太监已死。但宫中旧物,尤其是这种禁忌之物,流转有时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渠道。薛贵妃宫中的人能暗示宫内司,说明她们或许并非第一次接触此物,甚至可能……自己宫中就曾有过,只是处理掉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陛下或王院判等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薛贵妃的机会。”
“可、可我们被关着,怎么做?”云禾茫然。
“等。”沈青釉吐出一个字,“等下一个来找麻烦的人。最好是薛贵妃那边按捺不住,派人来‘关切’或者施压。届时,你需要配合我演一场戏。”
她在云禾耳边如此这般地低声嘱咐了一番。云禾听得眼睛睁大,紧张地连连点头。
“记住,要自然,要恐惧,要像是无意中说漏嘴。”沈青釉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要么破局,要么……万劫不复。”
云禾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奴婢拼死也会做好!”
主仆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风中残烛,却努力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希望。
夜色更深,宫墙外传来单调的梆子声。
沈青釉毫无睡意,她坐在窗边,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反复推演着计划。萧绝的信息给了她方向和底气,但具体的行动,仍需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躲避和自保。她要借着对方的毒计,反向撕开一道口子,哪怕只能溅对方一身泥,也要让皇帝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薛贵妃……你想让我死,那我便让你知道,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就在天色将亮未亮,最是人困马乏之时,宫门外果然传来了一阵动静。一个略显尖细傲慢的声音在与守卫交涉。
来了!沈青釉和云禾对视一眼,迅速回到榻上,装作刚刚被惊醒的模样。
片刻后,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正是薛贵妃宫中的掌事嬷嬷之一,姓钱。
钱嬷嬷目光扫过室内狼藉(昨日搜查后尚未彻底整理),又看到沈青釉苍白憔悴、衣衫略显不整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得意,面上却假惺惺道:“哎呦,沈良媛,您这是怎么了?听说您宫里出了事,贵妃娘娘心善,特地让老奴来看看您。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沈青釉挣扎着要起身见礼,声音虚弱:“有劳贵妃娘娘挂心,有劳钱嬷嬷跑一趟。妾身……妾身实在是……”她语带哽咽,说不下去。
钱嬷嬷虚扶一下,叹道:“良媛快别多礼了。这私藏禁药可是大罪,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栽赃您?不过您也别太担心,清者自清,宫内司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她话里话外,看似安慰,实则句句往“禁药”和“栽赃”上引,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强化这个概念。
沈青釉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无助:“嬷嬷说的是……只是那东西……那紫色的粉末,妾身见所未见,实在怕得很……也不知是什么邪物……”
这时,一旁的云禾按照计划,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钱嬷嬷面前,哭诉道:“钱嬷嬷!求您老人家在贵妃娘娘面前为我们良媛美言几句吧!我们良媛真的是冤枉的!那害人的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倒是、倒是前几日……”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沈青釉。
钱嬷嬷果然被吸引,狐疑道:“前几日怎么了?”
沈青釉立刻呵斥云禾:“云禾!休要胡言!”
云禾却像是被吓破了胆,哭得更凶,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奴婢、奴婢不敢胡说……就是、就是前几日去领份例时,好像、好像听哪个宫的小宫女偷偷议论,说……说什么旧的染料丢了……颜色怪吓人的……好像、好像是紫色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真是怕死了……千万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流到我们这儿来了啊……”
她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充满了小宫女的臆测和恐惧,却精准地抛出了“旧染料”、“紫色”、“丢了”、“不干净”这几个关键词!而且暗示是“听别宫小宫女议论”,将自己摘得干净。
钱嬷嬷的脸色瞬间微变,眼神锐利地盯向云禾:“哪个宫的小宫女?胡说什么?!”
云禾吓得浑身一抖,只会磕头哭泣:“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没听清……就是路过听到一耳朵……嬷嬷饶命……”
沈青釉适时地咳嗽起来,虚弱地拉住云禾,对钱嬷嬷道:“嬷嬷恕罪,这丫头昨日吓坏了,开始胡言乱语了,您别听她瞎说……什么染料不染料的,定是听差了……”
钱嬷嬷目光在沈青釉主仆二人身上来回扫视,脸上的假笑有些维持不住。她显然听懂了云禾话里潜藏的、可能指向薛贵妃宫中曾丢失过类似“紫魇”这种禁忌“染料”的暗示!这若是传到陛下耳中……
她今日来本是想趁机施压,看看沈青釉的狼狈相,或许再套点话,却没想听到这种近乎指控的“疯话”!
“哼,既然良媛无恙,老奴就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了。良媛好自为之,管好底下人的嘴,祸从口出的道理,想必您是懂的!”钱嬷嬷冷冷丢下几句话,拂袖而去,脚步明显比来时匆忙了几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青釉缓缓直起身,脸上的虚弱惶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
鱼饵,已经撒出去了。
接下来,就看这条消息,能在薛贵妃和皇帝那里,激起多大的浪花了。
而她相信,萧绝绝不会错过利用这波浪潮的机会。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