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霞阁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翌日上午,沈青釉正强打精神,由云禾伺候着用些简单的早膳,试图从昨日的惊心动魄中恢复些许元气,宫门外便传来通传——林贵嫔到了。
林贵嫔?沈青釉微微一怔。这位林贵嫔位份不算顶尖,但资历颇老,性情据说颇为淡泊,平日深居简出,与薛贵妃那等炙手可热的人物并非一路,也甚少与其他妃嫔往来。她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心中疑虑,面上却不敢怠慢。沈青釉忙起身整理仪容,迎至殿门。
只见一位身着藕荷色宫装、年纪约莫三十许、容貌清婉、气质沉静的妃嫔款步而来,身后只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宫女,并无盛气凌人之态。
“妾身参见贵嫔娘娘。”沈青釉依礼下拜。
“沈良媛快快请起。”林贵嫔声音温和,亲手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沈青釉苍白未褪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听闻你宫中昨日出了些事,受了惊吓,本宫正好得闲,便过来看看你。”
她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关怀,但在这敏感时刻,任何高位妃嫔的靠近都让沈青釉不敢放松警惕。
“劳娘娘挂心,妾身惶恐。只是一场误会,惊动了圣驾,实在罪过。”沈青釉垂眸,应答得滴水不漏,将她引至殿内坐下。
云禾奉上清茶,便安静地退到一旁。
林贵嫔并未过多寒暄,轻呷了一口茶,便轻轻叹了口气:“这深宫之中,风波总是难免。有时候,人在家中坐,祸也能从天上来。沈良媛年纪轻轻,便经历这般变故,着实不易。”
沈青釉摸不准她的意图,只能顺着话头应道:“娘娘说的是。妾身入宫日短,许多规矩还不懂,日后还需娘娘多多提点。”
“提点谈不上。”林贵嫔放下茶盏,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陈设,最后又落回沈青釉脸上,语气依旧温和,却似乎带上了一分深意,“只是在这宫里待得久了,有些旧事旧物,看得比旁人清楚些。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虚,关键是要看清,那背后搅动风云的,到底是哪一只手。”
沈青釉心中一动,抬眸看向林贵嫔。对方眼神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某种暗示。
林贵嫔似乎并不需要她回应,自顾自地缓缓说道:“就比如有些东西,明明早已尘封入库,记录模糊,甚至经办之人都已不在,却偏偏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得恰到好处,你说奇不奇怪?”
沈青釉的心跳漏了一拍!林贵嫔指的,难道是“紫魇”?她似乎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蹊跷?甚至暗示其出现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不敢接话,只是屏息听着。
林贵嫔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并无多少暖意,反而有些苍凉:“你不必害怕。本宫今日来,并非受人指使,也无意刺探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故人旧事,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落入沈青釉耳中:“沈良媛,你可知晓,三年前司药库那桩旧案,当时牵扯的,可不止是区区几味禁药失窃那么简单。”
沈青釉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萧绝的信息里只提到司药库旧案记录残缺失窃,经办太监已死,林贵嫔却似乎知道更多内情?
林贵嫔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时节,宫里也不太平啊……有人想用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扳倒对手,有人想借此掩盖更大的秘密……闹得最凶的时候,甚至牵扯到了前朝……最后,也不过是推出几个替死鬼,不了了之。”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沈青釉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扳倒对手?掩盖秘密?牵扯前朝?这似乎与萧绝追查的血海深仇,与皇帝提及她父亲时的微妙态度,隐隐呼应!
“娘娘……”沈青釉忍不住开口,声音微哑,“您为何……同妾身说这些?”
林贵嫔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复杂:“或许是因为,你昨日面对陛下的那番话,让本宫想起了一位故人。她也曾如你一般,身陷囹圄,却始终倔强地想要一个清白。”
“故人?”沈青釉下意识追问。
林贵嫔却不再深言,只是站起身,理了理衣袖:“都是过去的事了。沈良媛,你好生歇着吧。在这宫里,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但若一无所知,则可能死得不明不白。如何取舍,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青釉一眼,便带着宫女翩然离去,留下满室淡淡的香风和沈青釉满心的惊疑不定。
林贵嫔的到来和话语,像是一把钥匙,插入了一把尘封已久的锁孔,虽然尚未完全拧开,却已然让门缝里透出令人不安的光亮和寒气。
她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又似乎只是在感慨往事。但她透露的信息——司药库旧案牵扯甚广,可能涉及前朝旧怨和宫廷倾轧——却极其重要!
这让她更加确信,“紫魇”的出现绝非薛贵妃单纯针对自己的争风吃醋那么简单,其背后必然牵连着更深的阴谋。而自己,很可能阴差阳错地,撞破了这个阴谋的一角,所以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父亲……皇帝突然提起父亲,难道父亲当年的案子,也与这些陈年旧事有关?与萧绝追查的仇恨有关?
这个念头让沈青釉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面临的危险,将远远超乎之前的想象。
一整天,沈青釉都心神不宁。林贵嫔的话语反复在她脑中回响。她试图从中梳理出有用的线索,却发现千头万绪,难以捉摸。
傍晚时分,天空又阴沉下来,闷雷滚动,似乎一场暴雨将至。
殿内没有点灯,显得格外昏暗。沈青釉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压抑的天色,心中那股孤寂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后窗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叩击声。
这一次,沈青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
没有纸团。窗外似乎空无一人。
她正疑惑,一个极低极低、几乎融入风声的嗓音,隔着窗缝传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虚弱?
“今夜子时……浣衣局……西北角废井旁……务必小心……有人欲……灭口……”
是萧绝的声音!虽然极度压抑和模糊,但她认得出来!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比平日更显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短?
沈青釉的心瞬间揪紧!他受伤了?还是遇到了极大的危险?灭口?谁要灭口?灭谁的口?是冲着他去的?还是……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让她几乎窒息。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询问,窗外却再无动静,仿佛刚才那缕声音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那是萧绝冒着天大的风险亲自来传递的消息!子时,浣衣局,西北角废井,灭口!
他去那里做什么?那地方偏僻荒凉,夜间更是人迹罕至!他让自己去,是要她做什么?见证?帮忙?还是……这是一个针对她或者他的陷阱?
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让她手脚冰凉。去,还是不去?
想到他可能受伤,想到他那句“勿忧,我在”,想到他一次次在暗中递出的援手……沈青釉几乎没有过多犹豫。
她必须去。
无论多危险,无论是不是陷阱,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涉险,甚至可能……遭遇不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子时,浣衣局,西北角废井……她需要规划路线,需要避开巡逻守卫,需要想好万一遭遇不测的应对之策。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被搜查过的妆奁,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摸向最底层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那里,藏着萧绝之前给她的那个小小的、装着强效迷药的黑瓷瓶。
她将冰凉的瓷瓶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和勇气。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她苍白却决绝的脸庞。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