蕈香苑，如其名，曾以种植奇蕈香草闻名，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沈青釉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萧绝半拖半拽地弄进了一间相对完整、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偏殿。
殿内蛛网密布，灰尘堆积，只有一张歪斜的破榻和几张腐朽的桌椅。她将萧绝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那张勉强还算完整的破榻上，自己也脱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风箱般拉扯疼痛。
来不及休息，她立刻检查萧绝的情况。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灰白中透着一丝死气，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吓人。胸前简陋的包扎早已被血水和泥水浸透，伤口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恐惧再次攫住了沈青釉的心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她撕开自己相对干净的中衣下摆，用牙齿和手配合，撕成一条条干净的布条备用。然后，她颤抖着手，解开了萧绝身上那早已不成样子的黑色夜行衣和里衣。
当那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眼前时，沈青釉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两道交叉的刀伤，尤其是胸前那几乎贯穿的一刀，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肿胀，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看上去依旧恐怖至极，甚至隐隐散发出一丝不好的气味。
必须立刻清理伤口，重新上药！
可是……水呢？云禾还没来！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殿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沈青釉瞬间警惕起来，抓起地上半截断木，屏息凝神地躲到门后。
“娘娘……娘娘您在里面吗？”是云禾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声音。
沈青釉猛地松了一口气，几乎软倒在地，她连忙打开门。
云禾挎着一个不小的包袱，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这一路吓得够呛，也累得够呛。
“娘娘！”看到沈青釉，云禾的眼泪又下来了，但她立刻捂住嘴，强忍住声音，快速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仿佛外面有厉鬼追赶。
“东西……东西都拿来了吗？”沈青釉急切地问。
“拿……拿来了……”云禾哆哆嗦嗦地放下包袱，里面果然是干净的棉布、一小壶热水（还是温的）、几个瓷瓶（正是萧绝给沈青釉的那些金疮药和伤药），甚至还有一小包点心和一个水囊。
“太好了！”沈青釉此刻也顾不上问云禾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弄到热水的，她一把抓过水囊和棉布。
“云禾，过来帮忙！按住他！”沈青釉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云禾从未见过的冷静和决断力。
云禾看着榻上昏迷不醒、伤口恐怖的萧绝，吓得腿都软了，但看到沈青釉那坚定得近乎疯狂的眼神，她还是咬着牙，上前按照吩咐，颤抖着用力按住萧绝的肩膀。
沈青釉用热水浸湿布条，先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她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但昏迷中的萧绝似乎依旧感到了剧痛，身体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闷哼。
沈青釉的手一顿，心也跟着抽紧。她深吸一口气，逼退眼眶的酸涩，继续手上的动作。清理过程漫长而煎熬，每一寸腐烂发白的皮肉都触目惊心。
终于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拿起那个效果最好的金疮药瓷瓶，将里面白色的药粉大量地、仔细地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萧绝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沈青釉狠下心，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将伤口一层层紧紧包扎起来，试图起到压迫和固定的作用。然后，她又撬开萧绝的牙关，将内服的伤药混着温水，一点点喂了进去。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但她耐心地、反复地尝试，直到确认他多少咽下去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精疲力尽，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内衫。
云禾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一旁，看着沈青釉这一系列熟练又狠决的操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陌生。
“娘娘……萧公公他……他怎么会伤成这样？那些杀手……”云禾的声音抖得厉害。
沈青釉疲惫地靠在榻边，目光紧紧锁在萧绝脸上，留意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听到云禾的问话，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云禾，今日之事，你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必须烂在肚子里。否则，我们主仆二人，还有他，都必死无疑，甚至可能累及家人。”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禾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奴婢明白！奴婢死也不会说出去的！可是……可是萧公公他……他能挺过去吗？他的伤……太吓人了……”
这也是沈青釉最担心的问题。外伤虽然处理了，但萧绝失血过多，又受了寒气，伤口极有可能恶化引发高热和溃烂……这才是最要命的。宫里的太医是绝不可能请的，而她们手头的药物有限……
“尽人事，听天命。”沈青釉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伸出手，用布条蘸了温水，轻轻擦拭着萧绝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和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的动作自然而专注，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心疼。
云禾在一旁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更加复杂，有恐惧，有担忧，但也有一丝恍然。她默默地起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尽量让这破败的殿宇看起来不那么扎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沈青釉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不停地用温水为萧绝擦拭降温，观察他的呼吸和脉搏。
傍晚时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萧绝的身体开始发起高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燥得更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娘……快走……”
“……不行……不能……”
“……血……好多血……”
“……对不起……”
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低吟，仿佛正深陷于可怕的梦魇之中。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身体时而绷紧，时而颤抖。
沈青釉的心揪成了一团。她知道，这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热，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冷……好冷……”萧绝忽然蜷缩起来，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仿佛又回到了井下的冰冷之中。
沈青釉毫不犹豫地脱掉自己早已被体温烘得半干的外衣，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也爬上那张狭窄的破榻，侧身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娘娘！”云禾惊呼一声，脸瞬间红了，这……这于礼不合啊！
“去把火折子拿出来，看看有没有能烧的东西，生一堆小火，小心别让烟太大被人发现！”沈青釉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云禾看着自家娘娘毫不犹豫地抱住一个“太监”，虽然知道是为了救人，但还是觉得惊世骇俗。可她不敢违抗，只能红着脸，哆哆嗦嗦地去找能烧的朽木和干草。
破榻上，沈青釉紧紧抱着萧绝，感受着他身体的冰冷和高热交替，听着他痛苦混乱的呓语。那些破碎的词语，似乎拼凑出他沉重过往的冰山一角，让她听得心酸不已。
“没事了……萧绝，没事了……”她在他耳边低声安慰着，声音轻柔却坚定，“坚持住……你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萧绝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他无意识地向着热源方向靠拢，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
沈青釉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心底蔓延，混杂着担忧、心疼、以及一种超越了身份和境地的亲密感。
云禾好不容易生起了一小堆微弱的火苗，橘色的光芒跳跃着，勉强驱散了一丝殿内的阴冷和黑暗。她偷偷看了一眼榻上相拥的两人，心情复杂地退到角落，默默守护。
这一夜，注定漫长。沈青釉守着高烧不退的萧绝，身心俱疲，却不敢合眼。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道坎。即使萧绝能熬过高热，后续的恢复、隐藏、以及那些想要他命的幕后黑手……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她和他的关系，经过这一夜，似乎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互相试探、彼此算计的状态了。
某种更深层、更危险的联系，已经在生死之间，悄然铸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