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或者说，楚怀瑾——深邃的眼眸中，因沈青釉那句近乎誓言的话而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冰封多年的心湖被彻底搅动，暖流与恐慌交织奔涌。他从未想过，在这条孤寂寒冷的复仇路上，竟会有人愿意陪他同行，甚至不惜跃入深渊。
他反手握住了她依旧微凉的手指，力道之大，几乎用尽了他此刻残存的所有力气。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而喑哑的叹息，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沈青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刀山火海，再无宁日。”沈青釉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也意味着，你不是一个人了。”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已经看透了所有最坏的后果，却依然选择了这条最艰难的路。这份决绝，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楚怀瑾心悸动容。
然而，现实的危机并未因这片刻的情感交融而消散。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和更加清晰的、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似乎正在朝着蕈香苑的方向逼近！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还在搜！”沈青釉低声道，瞬间从那种情愫缱绻的氛围中抽离，恢复了警惕，“这里不能久留！”
楚怀瑾试图撑起身体，但重伤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再次跌坐回去，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
“你别动！”沈青釉按住他，大脑飞速运转，“你的伤根本走不远……必须另想办法。”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这间破败的偏殿，忽然，视线定格在角落那个巨大的、积满灰尘的废弃佛龛后面。那里似乎……比别处更加幽深一些？
“云禾！醒醒！”她低声唤醒角落里酣睡的宫女。
云禾一个激灵醒来，看到清醒的萧绝，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面露喜色，但立刻被远处逼近的搜索声吓得脸色发白。
“娘娘，怎么办？他们好像朝这边来了！”
沈青釉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佛龛后，伸手拂开厚厚的蛛网和灰尘，仔细摸索。果然！在墙壁与地面的交界处，她摸到了一条极不起眼的、冰冷的金属边缘！
“这里有道暗门！”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喜。
楚怀瑾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竟从未听说过蕈香苑还有这等隐秘。沈青釉用力试图扳动那金属边缘，但它锈蚀得厉害，纹丝不动。
“我来。”楚怀瑾沉声道。他示意沈青釉扶他过去。虽然虚弱，但他对机关巧术似乎颇有研究，在边缘几个特定位置用力按压敲击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看似完整的地面，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一股带着陈腐霉味的冷风从中涌出。
“是前朝废弃的通风秘道，或许能通往外围！”楚怀瑾判断道，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快走！”
脚步声和呼喝声已经到了苑门外！甚至能听到拍打门板的声音！
“一起走！”沈青釉毫不犹豫地去扶他。
“不行！”楚怀瑾却猛地推开她的手，动作因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眼神锐利而决绝，“我目标太大，伤势太重，一起走谁也逃不掉！他们会顺着血迹找到秘道！你必须立刻离开，从秘道走，回你的缀霞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呢？！”沈青釉急道，心脏骤然收紧。
“我自有办法！”楚怀瑾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着，青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她的名字，褪去了所有伪装和距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急切，“他们的目标是我，找不到我，他们不敢在宫内大肆声张。你留下，必死无疑！你必须走！现在！立刻！”
“我不能丢下你……”沈青釉眼圈瞬间红了，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刚刚才确认的心意，转眼就要面临生离死别？
“你想让我白白牺牲吗？！”楚怀瑾低吼出声，因激动牵扯到伤口，咳出一口血沫，眼神却凶狠得像一头被困的孤狼，“你若死了，谁替我楚家昭雪？！谁去查清真相？！走啊！”
苑门被撞击的声音轰然响起！显然外面的人已经不耐烦，准备强行破门！
“娘娘！快走吧！”云禾吓得魂飞魄散，哭着来拉沈青釉。
楚怀瑾深深看了沈青釉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关切，有决绝，有不容错辨的……情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托付和逼迫。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她和云禾推向那漆黑的秘道入口，同时快速低语了一句：“ trusted person （可信之人）……司礼监随堂太监，小路子……找他……”
话音未落，他猛地合上了暗门机关！
“不——！”沈青釉的惊呼被隔绝在暗门之下。
最后一刻，她只看到他毅然决然转身扑向那堆将熄的火堆，用尘土将其彻底掩埋，掩盖所有痕迹，也隔绝了最后的光源和温暖，将自己彻底留在那片黑暗和即将到来的危险之中。
暗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头顶上传来门闩被撞断、杂乱的脚步声涌入殿内的声音，以及厉声的喝问。
沈青釉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才能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哭和呐喊。她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黑暗中，云禾紧紧抱着她，同样抖得厉害。
上面传来翻箱倒柜的搜索声，以及一个阴沉的声音：“仔细搜！血迹到这里就断了！人肯定还在附近！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另一人道：“头儿，这里好像有个废弃的佛龛……”
沈青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那是宫廷召集侍卫或有紧急事件的信号！
殿内的搜索声顿时一停。
“妈的！巡夜的侍卫队往这边来了！快撤！不能暴露！”那阴沉的声音不甘地命令道，“留下两个人暗中盯着！其他人撤！”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殿内暂时恢复了死寂，只留下两个轻微的呼吸声隐藏在暗处。
沈青釉瘫软在冰冷潮湿的秘道里，心脏仍在疯狂跳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独自抛下的痛苦如同两只手狠狠撕扯着她的心。
他用自己的方式，为她争取了一线生机。
那句“trusted person”和小路子的名字，是他能在最后时刻给她的唯一线索和支撑。
黑暗的秘道仿佛没有尽头，如同他们刚刚开始就已布满荆棘的未来。沈青釉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楚怀瑾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护住了她，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我们走。”她拉起几乎瘫软的云禾，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和决心，“这笔账，我记下了。无论他是死是活，这条路，我都会替他走下去。”
她的爱情，在生死抉择的淬炼下，迅速褪去了最后一丝彷徨和犹豫，染上了深沉的恨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秘道蜿蜒，通向未知的黑暗。而宫墙之上，天光即将大亮，照见的将是又一场更加凶险的博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