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微风带着一丝燥热,吹不散天台上的凝重。
凌锋指尖夹着烟,却没点,只是无意识地捻着。那双惯常慵懒疏离的眼睛,此刻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紧盯着手机屏幕上刚刚挂断的通话记录——来自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江屿站在他身侧,清俊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细框眼镜后的目光却沉静如水。他手里还拿着刚才讨论竞赛方案用的平板,指尖微微收紧。
“他还是不肯罢休。”凌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玩味的腔调。几个小时前,凌父的施压电话直接打到了辅导员那里,质疑凌锋“品行不端”,是否有资格代表学校参加即将到来的全国顶尖物理创新竞赛团队。手段卑劣,却有效,足以在正式组队前制造足够多的麻烦。
江屿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辅导员那边,李老师已经去沟通了。证据很充分,你上次独立完成的算法模型,还有期中所有专业课的满分记录,不是他一句话能否定的。”
“我知道。”凌锋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他只是想让我不舒服,让我知道,就算我跑再远,他照样有办法让我记起脖子上拴着的链子。”反抗了这么久,那种如影随形的控制欲依旧像跗骨之蛆。
“链子断了。”江屿忽然说,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凌锋,“从你高考交卷那一刻起,就断了。现在是他不肯承认,徒劳地抓着空气而已。”
凌锋一怔,对上江屿坚定的视线。那眼神清澈又执着,像最亮的星,总能在他觉得晦暗的时候,精准地照亮前方。心里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习惯性地想去摸烟盒,却被江屿按住了手腕。
“说好要戒的。”江屿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压力大不是借口。”
凌锋看着按在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温度微凉,却像带着奇异的电流,让他心头一颤。他反手握住,指腹摩挲着对方微凉的皮肤,嘴角终于勾起一点真实的弧度:“江大学神管得真宽。”
“嗯。”江屿任他握着,耳根在夜色里悄悄泛红,语气却依旧平淡,“管定了。”
气氛刚刚缓和,凌锋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匿名短信,内容却让他瞬间眼神冰寒——【离决赛远点,对你那个小男朋友好。】附带一张角度刁钻的照片,是昨天傍晚,他和江屿从图书馆出来,他笑着揉江屿头发的那一瞬间。拍照的人显然深知如何激怒他,如何触碰他的逆鳞。
“怎么了?”江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凌锋把手机递给他,周身气压低得吓人,那是一种被侵犯了绝对领域后的暴怒前兆,比他高中时打架前的气势更骇人。伪装早已褪去,此刻的他是完全真实的、护短的、且极具攻击性的凌锋。
江屿看完短信,脸色白了白,不是害怕,是愤怒。他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再抬眼时,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里燃着冰冷的火苗。“看来沟通讲理这条路,有人不想走。”
“我来处理。”凌锋的声音冷得掉渣,拿出另一个不常用的旧手机就要拨号,眼底藏着戾气。他父亲惯用的手段,威逼利诱,牵扯无关之人。他自有他的地下渠道和方式让对方付出代价,哪怕手段未必光明。
“凌锋。”江屿却再次按住他的手,力度很大,“别冲动。”
“他碰你!”凌锋几乎是低吼出来,压抑着的怒火和恐惧在眼底翻滚。江屿是他的底线,是他从黑暗里挣扎出来的全部意义,谁碰谁死。
“我知道。”江屿看着他,眼神却异常冷静,“所以更不能跳进他的陷阱。你动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成为他攻击你的新把柄,‘品行不端’就真的坐实了。竞赛资格怎么办?你的未来怎么办?”
“我不在乎……”
“我在乎!”江屿打断他,声音抬高,带着罕见的情绪波动,“凌锋,我们挣扎了这么久,不是为了用他的烂招数回去跟他同归于尽的!我们要赢,要赢得干干净净,要让他所有的手段都变成笑话!”
凌锋愣住了。他很少见到江屿如此激动,如此……尖锐。那个曾经只会在规则内行事、偶尔用聪慧小小反抗一下的学霸,此刻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江屿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更甚,那是一种进入绝对理智状态的神情。“他不是想用盘外招吗?好。我们就用他最看不起的‘好学生’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赢给他看。”
他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这次竞赛的网络安全和匿名评审系统,由我参与过底层维护。匿名举报?恶意中伤?”他冷笑一声,指尖敲下回车键,“让我看看这只老鼠到底藏在哪里。”
凌锋看着瞬间进入“黑客”状态的江屿,满腔的暴戾奇迹般地被安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骄傲。他的江屿,从来不是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娇花,而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甚至在某些领域比他更强大的存在。
“能找到?”凌锋凑近,下巴几乎搁在江屿肩头,看着他屏幕上滚动的复杂代码。
“发送源做了多层跳板,有点麻烦,但不是无迹可寻。”江屿全神贯注,语速很快,“需要点时间。而且,光是找到源头不够,需要证据链。”他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凌锋,眼神锐利,“你高中那个发小陈浩,是不是认识本地的私家侦探?信得过的那种。”
凌锋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你想双线并行?线上追踪,线下取证?”
“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江屿点头,“找到是谁拍的照,谁发的信息,背后是谁指使。所有证据,直接提交给竞赛组委会和学校纪检。既然要闹,就闹大一点,看最后难看的是谁。”
凌锋看着眼前运筹帷幄的恋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猛地伸手,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江屿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没什么,”凌锋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你帅炸了。”
江屿耳根更红了,小声嘟囔:“……正经点。”
“很正经。”凌锋抬起头,眼底的阴鸷戾气散去,只剩下灼热的亮光,“听你的,江指挥官。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表面一切如常,照常上课,泡图书馆,准备竞赛。暗地里,却高效地运转起来。
江屿利用一切空闲时间追踪IP,分析数据,甚至编写了一个小的追踪程序。凌锋则联系了陈浩介绍的信得过的侦探,开始从线下摸排照片拍摄的角度和位置,寻找可能的目击者或监控。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对方显然也很谨慎,线上线索时有中断,线下侦查也进展缓慢。凌父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反击,又施压了一次,这次是通过学校一位收了利益的行政人员,试图直接卡住凌锋的参赛资格审查。
压力之下,凌锋烟瘾犯得厉害,好几次下意识摸向口袋,都被江屿一个眼神制止。有时烦躁得狠了,他会把江屿拉进无人的楼梯间,近乎凶狠地吻他,直到两人气喘吁吁,用另一种方式宣泄着压力和不安。
江屿总是默默承受着,然后在他平静下来后,递给他一颗糖,或者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会在凌锋夜里睡不着时,和他一起看星星,聊那些深奥的物理问题,用理性的光芒驱散内心的阴霾。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一次深夜,凌锋看着江屿眼下淡淡的青色,忍不住问。他的过去,他的家庭,像永远甩不掉的阴影,一次次将江屿卷入纷争。
江屿从书桌前抬起头,看了他几秒,然后放下笔,走到他面前。“凌锋,”他表情很认真,“你是我选择的麻烦。而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他微微俯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凌锋左耳上那枚黑色的耳钉:“这个,押在这里了。你得用一辈子,慢慢还。”
凌锋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瞬间填满,所有的不安和躁动都沉淀下来。他抓住江屿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好,一辈子。”
转折发生在第三天傍晚。
江屿终于锁定了匿名短信的最终源头——一个位于邻市的虚拟服务器,并通过技术手段复原了部分操作日志,找到了一个关键的登录时间点和一个模糊的代理IP特征。
几乎同时,凌锋那边的侦探也传来了消息,通过走访和调取周边商户一个不起眼的私人摄像头,锁定了拍照人的体貌特征,并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被凌父助理私下雇佣的本地小报记者。
证据链在那一刻完美闭合。
江屿将所有线上证据打包、分析、形成严谨的报告。凌锋则拿到了线下的证人证言和交易记录复印件。
当晚,两人一起坐在电脑前。江屿负责将最终报告加密发送至竞赛组委会、学校纪委、以及几位以公正著称的校领导的私人邮箱。凌锋则负责打电话,直接联系了父亲的对家股东之一,看似无意地透露了凌父滥用资源私下对付亲生儿子的“趣闻”。
“好了。”江屿敲下最后一个键,长吁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显露出些许疲惫。
凌锋放下手机,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发顶:“辛苦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江屿闭上眼。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第二天下午,竞赛组委会和学校纪委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证据确凿,性质恶劣。那位收了好处的行政人员被停职调查。组委会公开发布声明,强调竞赛的公平公正,绝不受任何外力干扰,并对凌锋表示了支持。
凌父的公司内部也起了小小的波澜,对家股东趁机发难,质疑凌父公私不分,人品有亏,虽然未能造成实质伤害,但也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一阵子。
最大的快感来自于凌父气急败坏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他的怒吼几乎穿透听筒:“凌锋!你长本事了!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你老子!”
凌锋当时正和江屿在食堂吃饭,他按下免提,语气轻松甚至带笑:“爸,教你件事。时代变了。玩阴的,你未必玩得过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有,别再碰江屿,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说完,直接挂断,拉黑一条龙。
他抬头,对上江屿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江屿的眼镜片上,反射出明亮的光。凌锋忽然伸手,轻轻摘下了他的眼镜。
江屿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略显迷茫的眼神看起来比平时柔软了许多。
“干嘛?”他问。
“忽然想看看你。”凌锋笑着,指尖拂过他的眼角,“我的江大学神,刚才帅得有点晃眼,戴眼镜看不清楚。”
江屿脸一红,抢回眼镜戴上,低头扒饭:“吃饭!”
凌锋笑着看他微红的耳尖,心里那片荒芜了多年的地方,早已星火燎原,开出了遍野的花。
风暴暂时平息,他们又一次携手闯过。前路或许仍有坎坷,但凌锋知道,只要身边这个人在,他就无所畏惧。
做真实的自己,和江屿一起。
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