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父那边暂时没了动静,像是暴风雨前夕短暂的宁静,又像是猛兽挨了一记闷棍后,退回巢穴舔舐伤口,伺机而动。但凌锋和江屿的生活,却不能一直停留在戒备状态。
竞赛日期临近,团队需要最后冲刺。周末,队长组织了一次团建,美其名曰放松大脑,地点定在市郊新开的游乐场。
凌锋对这种“幼稚”的活动嗤之以鼻,但架不住江屿看着通知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亮光。江屿的童年几乎被各种培优班和竞赛填满,这种纯粹的娱乐场所,对他而言陌生又遥远。
“想去?”凌锋凑过去,下巴搁在江屿肩头,看着平板上的电子门票。
“团队活动,缺席不好。”江屿推了推眼镜,语气是一贯的冷静客观,但凌锋还是听出了底下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行吧,”凌锋懒洋洋地直起身,“陪你去看看。”
周六的游乐场人声鼎沸,色彩斑斓的设施和欢快的音乐交织出一片喧嚣的热闹。凌锋依旧那副懒散模样,校服外套松垮地搭着,耳钉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冷光,与周围兴高采烈的氛围格格不入。江屿则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清爽干净,只是微微蹙着的眉头泄露了他对嘈杂环境的不适应。
同队的几个同学早已兴奋地冲向了各个热门项目。凌锋插着兜,慢悠悠地走在江屿身边,目光扫过那些尖叫不断的过山车和旋转设备,嘴角撇了撇:“浪费时间。”
江屿没接话,视线却被不远处一个摊位吸引。那是一个射击游戏摊位,挂满了各种毛绒玩具奖品,最大的那个是一只几乎半人高的星空独角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蓝紫色光芒。
凌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挑眉:“想要?”
江屿立刻收回视线,表情恢复淡然:“没有。只是觉得色彩搭配很有视觉冲击力。”典型的江屿式回答,理性,克制,绝不承认任何看似“不必要”的欲望。
凌锋却低笑一声,没拆穿他,直接拉着他的手腕朝摊位走去。
“老板,怎么玩?”凌锋敲了敲柜台。
老板一看他俩,尤其是凌锋那副看起来就不像会认真玩这种游戏的痞气模样,随口报了规则,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气枪靶子有点问题,准星歪得厉害,很难打中。
凌锋付了钱,拿起枪,姿势随意甚至有些吊儿郎当。周围有零星几个游客围观。
江屿站在他身侧,小声提醒:“准星好像不准。”
“嗯。”凌锋应了一声,没怎么调整,抬手就是三枪。
砰!砰!砰!
电子报靶器响起:【八环!七环!脱靶!】周围响起几声善意的哄笑。
凌锋面不改色,又付了一次钱。这次他稍微正了正姿势,眼神依旧懒散,但举起枪的瞬间,周身那股散漫的气息收敛了些许。江屿注意到他扣扳机的指尖异常稳定。
砰!砰!砰!【九环!十环!九环!】
老板脸色稍微变了变。凌锋勾唇,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嚣张,继续付钱。
第三轮。凌锋举起枪,这一次,他眼神微凝,那双总是带着慵懒或戾气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靶心。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那枚黑色耳钉显得格外醒目。江屿看着这样的他,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砰!砰!砰!【十环!十环!十环!】电子音报出完美的成绩。
“哇!”周围响起小小的惊呼和掌声。
老板脸色不太好看地把那个最大的星空独角兽递了过来。凌锋随手接过,塞进江屿怀里。
巨大的、软乎乎的玩偶几乎把江屿整个上半身都淹没了。他抱着独角兽,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懵懂的无措。白皙的脸颊蹭着柔软的绒毛,透出一点薄红。
“……谢谢。”他声音闷在玩偶里,有点小。
凌锋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呆愣模样,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江屿的头发,又顺势滑下去,捏了捏他发红的耳垂:“客气什么。”
动作自然又亲昵,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同队的几个同学这时也围了过来,看到江屿怀里巨大的独角兽,纷纷起哄。
“卧槽!锋哥牛逼啊!”
“学神,这跟你画风不符啊!”
“酸了酸了,我也想要!”
江屿被说得耳根更红,试图把独角兽塞给凌锋,却被凌锋笑着躲开:“送你的就是你的,抱着。”
最后还是凌锋看他实在窘迫,才一把将独角兽拎过来,随意地扛在自己肩上。痞帅不羁的少年扛着一只梦幻的星空独角兽,画面极具冲击力又奇异地和谐。他另一只手则无比自然地牵起江屿的手:“走了,下一个。”
接下来的时间,凌锋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他拉着江屿,几乎玩遍了所有刺激的项目。过山车上,狂风呼啸,别人尖叫连连,凌锋却放声大笑,肆意畅快,紧紧握着江屿的手;跳楼机下坠的瞬间,他侧过头看江屿,发现对方紧闭着眼,嘴唇抿得发白,便用力回握他的手,在他耳边喊:“怕就喊出来!”;海盗船荡到最高点时,他指着远方的城市轮廓,对江屿说:“看,那边是不是我们学校?”
江屿从一开始的紧绷、不适应,到后来渐渐放松,甚至在某些失重的瞬间,也会忍不住跟着凌锋一起短促地惊呼,然后在对上凌锋含笑的视线时,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他发现,抛开理性的计算和分析,纯粹的感受刺激和快乐,似乎……也不坏。
午餐时间,大家挤在露天餐桌旁吃快餐。凌锋把自己盘子里的鸡翅夹给江屿,又顺手拿走了他不想吃的洋葱圈。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队友A看着啧啧称奇:“锋哥,没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
队友B附和:“就是,平时在学校看你都独来独往的,生人勿近。”
凌锋斜睨他们一眼,懒得多说,只是把吸管插好,将冰可乐推到江屿手边。
江屿低头咬着吸管,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下午,团队分成小组完成定向任务。凌锋和江屿自然一组。任务需要解谜和寻找线索,这对他们而言毫无难度。凌锋负责快速扫描环境、排除干扰项,甚至利用对人心的揣摩找到隐藏线索;江屿则负责逻辑推理、破解密码。两人配合无间,效率高得惊人,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联手对抗外界麻烦的时候。
只是在奔跑寻找下一个点的途中,凌锋会突然拉住江屿,把他拽进无人的树荫后,快速地偷一个吻,然后在他反应过来前笑着跑开。江屿红着脸追上去,心跳却快得不像话,不仅仅是因为奔跑。
夕阳西下,游乐场亮起了璀璨的灯火。最后的项目是摩天轮。
狭小的轿厢缓缓上升,城市的夜景在脚下铺陈开来,万家灯火,如同落入凡间的星辰。喧闹被隔绝在外,轿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只巨大的独角兽。
安静下来,空气里便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暧昧和张力。
江屿看着窗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又安静。凌锋看着他,忽然开口:“今天开心吗?”
江屿转过头,点点头:“嗯。”顿了顿,又补充,“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以后常来。”凌锋说,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江屿看着他,忽然问:“你以前……经常来这种地方吗?”他想象不出,顶着“校霸”名头的凌锋,会来游乐场。
凌锋嗤笑一声:“小时候被我爸的司机送来过一次,任务是观察人群消费行为和设施运营效率,回去写分析报告。”
江屿:“……”
“后来就是打架约架,或者抽烟发呆,谁他妈来玩这个。”凌锋语气随意,却透着一股过去的荒凉。
轿厢快要升至最高点。凌锋忽然凑近,双手撑在江屿身体两侧的玻璃上,将他困在自己和窗户之间。星空独角兽被挤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
“江屿,”凌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磁性的蛊惑,“听说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人,会一直在一起。”
江屿的心跳猛地加速,撞得胸口发疼。他看着凌锋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窗外的灯火,也映着他自己微红的脸。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了脸,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抖,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和邀请。
凌锋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再犹豫,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树荫下的偷吻,也不同于楼梯间里带着发泄意味的凶狠。它温柔而缠绵,充满了珍视和承诺的意味。唇瓣厮磨,气息交融,脚下是璀璨的人间星河。
在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的那一刻,江屿生涩地回应了一下。
凌锋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更深入地吻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轿厢缓缓下降时,两人才微微分开,额头相抵,喘息未定。江屿的眼镜起了薄薄一层雾,脸颊绯红,眼神湿润,平日里清冷的样子荡然无存,只剩下动情后的柔软。
凌锋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声音沙哑:“盖过章了。这辈子,下辈子,你都跑不掉了,江大学神。”
江屿喘着气,轻轻“嗯”了一声,主动抱住了他,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肩窝。独角兽毛茸茸的脑袋挤在他们中间,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从摩天轮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彻底变了。那种无形的、紧密的联结感,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深刻。队友们看着他们牵着的手和之间流淌的默契,心照不宣地笑笑,没人再多问。
夜色渐深,游乐场 closing 前的压轴大戏是烟花表演。
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绚烂夺目,流光溢彩,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明明灭灭。人群发出阵阵欢呼。
凌锋和江屿站在稍远一些的安静角落,并肩看着天空。独角兽被凌锋放在旁边的长椅上。
烟花爆炸的声响很大,但凌锋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江屿耳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我以前觉得,热闹都是别人的,我只有我自己。后来遇到了你。”
江屿转过头看他。
烟花的光芒下,凌锋的侧脸轮廓深邃,眼神不再有伪装时的疏离或真实流露时的戾气,只有一片平静的温柔:“现在觉得,这烟火人间,好像也挺有意思。”
因为你在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江屿听懂了。
江屿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酸胀又满足。他悄悄伸出手,勾住了凌锋的手指,然后被对方立刻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凌锋。”
“嗯?”
“以后,每年都来看一次烟花吧。”
“好。每年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