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旨意一下,永宁宫内外气氛陡然一变。
先前那些或轻视、或怜悯、或带着几分看热闹心思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谨慎与敬畏。内务府送来的药材和用度瞬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太医署更是派了院判亲自带队,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生怕永宁公主真有半点闪失,自己的项上人头就要不保。
寝殿内,洛云锦依旧“虚弱”地躺在榻上,任由太医请脉问诊,配合地喝下那些对她而言并无太大效用的珍贵汤药。她扮演着一个侥幸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依旧气若游丝的公主角色,完美无瑕。
直到夜深人静,轮值的太医在外间歇下,心腹侍女琉璃悄无声息地掩好内外殿之间的门扉,并确认四周耳目已被暂时隔绝。
洛云锦立刻从榻上坐起,动作轻盈敏捷,哪还有半分病态。她身上早已换好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裤,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清冷绝艳却毫无血色的脸——当然,这苍白多半是药物效果和刻意伪装。
“阁主,一切准备就绪。巡守侍卫换防的间隙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通往西侧角门的路径已清理干净。”琉璃低声禀报,同时递上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洛云锦接过面具,对着镜子仔细贴合。镜中的面容很快变成了一张略显平凡、只有一双眼睛锐利逼人的年轻女子面孔。这是天机阁中一个常见的探员面容,不起眼,却足够执行许多任务。
“宫里这边,务必稳住。若有试探,你知道该如何应对。”洛云锦的声音冷静无比,仿佛只是出门散个步,而非从守卫森严的皇宫潜行而出。
“属下明白。”琉璃重重点头,眼中满是钦佩与忠诚。她是天机阁自幼培养的死士,被安插宫中多年,深知阁主的手段与魄力。
洛云锦最后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几枚淬了不同药性的银针,一小囊功效各异的药粉毒丸,一柄柔软如绢却锋利无比的软剑缠于腰间。装备齐整,她如同一只暗夜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滑出后窗,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利用对皇宫守卫布防的烂熟于心(天机阁的功课从未落下),她如鬼魅般穿梭于阴影之中,精准地避开一队队巡逻的侍卫,很快便抵达宫墙之下。深吸一口气,体内那磅礴如海的《九天星辰诀》内力悄然运转,身轻如燕,足尖在宫墙上几点,便悄无声息地翻越了那足以困住无数人的高墙,落入宫外的黑暗之中。
京城夜晚的街道寂静无人,只有打更人遥远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洛云锦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如电,朝着城南方向疾驰而去。夜风拂过耳畔,带来久违的自由气息,也吹散了深宫中那令人窒息的药味和压抑。她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那是猛兽出闸、重归领地的兴奋与锐利。
天机阁主,归来。
城南废祠,早已荒败多年,残垣断壁,蛛网密布,在凄冷的月光下更显阴森。
洛云锦并未直接进入,而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游上附近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借着浓密的枝叶完美隐匿身形,屏息凝神,将下方废祠前的空地尽收眼底。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只有虫鸣风声。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几条黑影从不同方向悄然而至,彼此似乎也心存警惕,保持着距离,在废祠前汇合。他们动作矫健,气息沉凝,显然都是好手。
“消息可靠吗?北凛的人真的会来?”一人压低声音问道,口音带着些许古怪,并非纯粹的官话。
“放心,线报无误。‘惊鸿秘宝’的线索,他们绝不会放过。”另一人回应,声音沙哑,“只要拿到他们手中的图,我们便能抢先一步。”
“惊鸿秘宝”……洛云锦心中微动。传闻中前朝覆灭时遗留的巨大宝藏与武学秘典,引得无数江湖人疯狂寻觅,却始终无人得其门而入。没想到竟会在此刻,与北凛密使牵扯在一起。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却异样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高挑,面上覆着半张青铜面具的男子,独自一人从废祠的断墙后走出。他手中持着一卷看似古老的羊皮卷,气质冷冽而孤傲。
“你们要的东西,带来了吗?”面具男子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下方那几条黑影顿时激动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中的羊皮卷。
“带来了!北凛的信物在此!”为首那人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令牌示出。
然而,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数十支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四周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直指场中所有人!与此同时,喊杀声四起,足足二三十名黑衣蒙面的伏兵从废墟各处跃出,刀光剑影,瞬间将原先那几条黑影和面具男子全都包围在内!
“有埋伏!”
“杀出去!”
场中顿时乱作一团,兵刃相交之声、怒喝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原先那几条黑影武功虽不俗,但措手不及之下,瞬间便有两人中箭倒地。伏兵人数众多,下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早有预谋。
而那面具男子,身处风暴中心,却显得异常冷静。他身形飘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光如星河泻地,精准地格开射向他的弩箭,同时反手一剑,便是一名冲上来的伏兵喉间绽出血花。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比,其武功路数竟隐隐带着几分军中搏杀的影子,却又更为精妙高超。
第三方势力! 洛云锦瞳孔微缩。这伙伏兵训练有素,不像普通江湖人,倒像是……豢养的死士!他们的目标似乎并非特定某一方,而是要将场中所有人一网打尽!
眼看下方混战激烈,那几条黑影已是强弩之末,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而面具男子虽武功极高,但被多人围攻,又要应对冷箭,一时间也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就在一名伏兵悄无声息地潜至面具男子身后,手中淬毒的匕首即将刺入他后心之际——
嗤!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痕迹,精准地没入了那名偷袭者的腕脉。
“呃啊!”偷袭者只觉得手腕一麻,匕首当啷落地,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
面具男子反应极快,虽不知何人相助,但战机稍纵即逝,他头也未回,反手一剑便结果了那名偷袭者。
他目光如电,猛地扫向银针射来的方向——那棵枝叶茂密的古树。
树上,洛云锦微微挑眉。好敏锐的感知!
她不再隐藏,既然出手,便意味着她已决定介入此事。
身形如一片落叶般从树冠飘然而下,落入战圈之中。她甚至没有动用腰间的软剑,只是双指间夹着数枚银针,身法如鬼如魅,穿梭于战场缝隙。
每一次抬手,便有一名伏兵动作凝滞,或是穴位被制,或是中了麻痹之毒,软软倒地。她下手极有分寸,并未立刻取人性命,却高效地瓦解着伏兵的战力。那精准无比的手法、神鬼莫测的身法,以及面对杀戮时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让在场所有幸存者都感到一股寒意。
她的加入,瞬间打破了战场的平衡。
面具男子压力大减,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身形灵动、出手诡异的女子,手中软剑攻势更疾,剑光所向,必有伏兵毙命。
两人虽未交谈,却仿佛有着无形的默契,一远一近,一控一杀,竟配合得恰到好处。
不过片刻功夫,二三十名伏兵竟被两人联手解决大半,剩余几人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唿哨,便要撤退。
“想走?”洛云锦冷哼一声,指尖微弹,最后几枚银针射出,那几名撤退的伏兵应声而倒,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满地狼藉和呻吟。
原先那几条黑影,此刻只剩两人带伤站立,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洛云锦和那个面具男子,又看看地上的伏兵,显然还没从这急转直下的局势中反应过来。
面具男子收剑而立,目光再次投向洛云锦,那双透过青铜面具的眼睛,深邃锐利,带着审视与探究。他手中的羊皮卷依旧握得稳稳的。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很好奇,这个武功路数奇特、手段诡异的女子,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帮他?
洛云锦并未看他,而是走到一名尚未死透的伏兵身边,蹲下身,指尖快速在其身上几处穴位拂过,那伏兵眼神瞬间变得涣散。
“谁派你们来的?”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
那伏兵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挣扎着想咬毒自尽,却发现连咬合的力气都没有。
“……主……主人……命令……格杀……勿论……夺取……地图……”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主人?格杀勿论?夺取地图?
洛云锦站起身,眉头微蹙。这第三方势力,目标果然是“惊鸿秘宝”图,而且手段如此狠绝,不惜将北凛密使和这批疑似同样觊觎宝藏的人全部灭口。
她转身,目光终于落在那面具男子身上,以及他手中的羊皮卷。
“这就是惹祸的根源?”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面具男子握紧了羊皮卷,没有回答,反问道:“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
洛云锦轻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废祠前显得格外清晰:“路过,看戏。顺便……不喜欢被人当棋子算计。”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伏兵尸体。
那两名幸存的黑影对视一眼,慢慢向后退去,似乎想趁机溜走。
“我让你们走了吗?”洛云锦甚至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却让那两人的脚步瞬间僵住。
她缓缓踱步到那两人面前,目光扫过他们手中的北凛信物:“北凛密使?看来你们想要的东西,很多人感兴趣。”
其中一人强自镇定:“阁下究竟想怎样?今日之恩,我等来日必报……”
“报恩就不必了。”洛云锦打断他,“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们如何得知此次交易?你们口中的‘线报’从何而来?”
那两人面露难色,支吾不语。
洛云锦指尖寒光一闪,又是一枚银针出现。
“我说!我说!”另一人吓得连忙开口,“是……是通过黑市中间人得到的消息,说今夜此地有人出售与‘惊鸿秘宝’相关的关键地图,对方指定要北凛信物交换……”
黑市中间人?指定信物?洛云锦心中冷笑,这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目的就是引来这些北凛密使,以及可能对宝藏感兴趣的其他势力,然后一网打尽!而布局者,显然对北凛内部信物和交易习惯颇为熟悉。
就在她思索之际,异变再生!
那名一开始说话、口音古怪的黑影,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猛地抬手,似乎想要发射什么暗器!
但他快,有人更快!
一直沉默旁观的青铜面具男子,几乎在他动手的瞬间便动了!剑光一闪,快得令人窒息!
噗嗤!
血光迸现。
那意图发射暗器的北凛密使,喉咙已被软剑洞穿,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具男子,缓缓倒地。
另一名密使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面具男子缓缓抽出软剑,剑身血珠滑落,不留痕迹。他看都未看那尸体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洛云锦身上,带着更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
“处理杂音,清净些。”他淡淡开口,仿佛解释了一句。
洛云锦看着他,心中警惕更升一级。好快的剑!好狠的手段!此人绝非普通江湖客或密使,他的武功、他的冷静、他的杀伐果断,都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凌厉气势。
而且,他似乎在……向她示好?或者说,展现自己的价值与威胁?
地上仅存的那名北凛密使,已是抖如筛糠。
洛云锦知道从此人口中也问不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了。今夜的信息量已然不小。
她不再理会那名密使,转而看向面具男子手中的羊皮卷:“这东西,是真是假?”
面具男子沉默了一下,竟意外地回答了:“半真半假。饵料而已。”
果然!洛云锦心中了然。这根本就是一个诱饵,一个引出各方势力的陷阱。只是布局者恐怕也没料到,会杀出她这个变数,还有一个如此棘手的“猎物”。
“看来,你我都被卷进了一场有趣的游戏。”洛云锦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面具男子上前一步,距离拉近,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深邃的目光似乎想穿透洛云锦脸上的人皮面具。
“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不知姑娘,是否有兴趣,下一局?”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京城巡夜卫队整齐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这里的打斗声终究还是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洛云锦眼神微动。她必须在天亮前返回皇宫。
“没兴趣。”她干脆利落地拒绝,身形向后飘退,迅速融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清晰的话语在空中淡淡回荡,“记住,你欠我一条命。阁下……面具侠。”
面具男子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直到巡夜卫队的火把光芒隐约可见,他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羊皮卷,又摸了摸脸上冰冷的青铜面具。
“面具……侠?”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古怪的称呼,面具下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兴味盎然。
“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身形一闪,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废墟的另一端,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个吓傻了的北凛密使,很快便被赶来的巡夜卫队抓了个正着。
而此刻,洛云锦早已在返回皇宫的路上。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晚的一切:北凛密使、神秘陷阱、第三方死士、还有那个武功奇高、身份莫测的青铜面具男子……
“惊鸿秘宝”……似乎牵扯得比想象中更深。
而那个面具男子,是谁?北凛的人? “下一局”,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