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苑内烛火微明，洛云锦卸下了繁复的宫装，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长发简单束起，正凝神听着“王太医”的低声禀报。
“行宫内的眼线已初步查明。大管事是宫里贵妃的人，主要负责监视殿下日常言行，定期通过特定渠道往京城送消息。厨房有两个婆子是晋王府早年安插进来的。此外，还有两个洒扫丫鬟行迹可疑，似乎与江湖某个小门派有牵扯，目的尚不明确。”王太医，实为天机阁在玉泉山区域的负责人墨尘，语气平稳地汇报着。
洛云锦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轻轻划着：“贵妃……晋王……还有江湖杂鱼。倒是热闹。”她语气淡漠，“盯着他们，弄清楚他们的传递渠道和上线，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是。”墨尘点头，继续道，“关于顾清风，他们一行二十三人，包下了山下清风客栈的整个东跨院。今日抵达后，他亲自安排好了防卫岗哨，其手下纪律严明，不似普通江湖散客。傍晚时分，他独自一人去了镇上的‘百味楼’用膳，期间与掌柜交谈片刻，似在打听近期往来此地的生面孔，特别是带有西域特征之人。饭后便返回客栈，再未外出。”
打听西域特征的人？洛云锦眸光微闪。这倒是与那枚仿制的金蛇门镖囊对上了。顾清风似乎真的在查什么，而且线索也指向了西域。
“他打听西域人时，神色如何？是例行公事，还是别有深意？”
墨尘略微回忆了一下暗桩的描述：“据报，顾少侠态度自然，如同寻常江湖人打听消息般，并未显露过多急切或异常。但正因如此，反而显得过于自然。”
过于自然……洛云锦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位顾少侠，年纪轻轻，倒是深谙掩饰之道。
“继续盯着。他绝不会只是为了打听几个西域人就来这玉泉山。看看他明日有何动作。”
“属下明白。”
墨尘退下后，洛云锦走到窗边，夜色已深，行宫内除了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更梆声，一片寂静。然而这片寂静之下，却涌动着无数暗流。
她需要更主动一些。守株待兔，不是她的风格。
“琉璃，”她轻声唤道。
“阁主。”琉璃立刻现身。
“更衣，备药。”洛云锦的声音冷静果断。
片刻之后，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凝香苑，轻易避开了院内院外那些或明或暗的监视视线，掠过重重屋脊，朝着行宫外而去。
今夜，她要去亲自会一会那位看似坦荡的顾少侠。
清风客栈东跨院。
顾清风并未入睡，而是独自坐在窗前，就着一盏油灯，擦拭着他那柄闻名江湖的“流风剑”。剑身映着跳跃的灯火，泛着秋水般的寒光。他的眉头微锁，似乎心事重重。
白日里永宁公主那苍白脆弱、受惊怯懦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确实奉父命前来调查玉泉山周边的异动，特别是可能与西域金蛇门有关的线索。父亲收到密报，称有金蛇门高手潜入中原，似在玉泉山一带有所图谋。而永宁公主的遇袭，现场又发现了仿制的金蛇门镖囊……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有人想故意将水搅浑？
那位公主……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是说她伪装，那样的惊惧和虚弱不像能装出来，但他行走江湖的直觉告诉他，那位公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尤其是车队遇袭时，那个莫名其妙从车辕上摔死的匪徒……当时情况混乱，无人深究，但他总觉得那一下摔得太过蹊跷。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窗外极其细微的一声“咔哒”轻响，仿佛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瞬间引起了他的警觉！
“谁？”他低喝一声，流风剑瞬间出鞘半寸，人已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屏息凝神向外望去。
院外月色如水，树影婆娑，并无异状。
是野猫？还是……
他心生疑虑，决定出去查看一番。他并未走门，而是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展，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在院中，动作轻灵飘逸，尽显高超轻功。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缓步前行。就在他经过院中那棵老槐树时，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极淡雅、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
这香味……他白日里在公主马车附近似乎闻到过一丝类似的，但当时被血腥气和尘土味掩盖，并未在意。此刻在这寂静的夜院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寻常脂粉香，倒像是某种……药香？
他猛地抬头，只见老槐树繁茂的枝叶深处，似乎有一角黑色的衣袂一闪而过！
“阁下深夜到访，何必藏头露尾？”顾清风沉声道，手中流风剑彻底出鞘，剑尖斜指树冠，内力暗蕴。
回应他的，是几片悠然飘落的槐叶。
以及一声极轻、似乎带着些许揶揄的轻笑，那声音飘忽不定，难以分辨具体方位，竟像是个女子！
顾清风心中一凛，不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拔地而起，剑光如匹练般卷向树冠！
然而树冠中空无一人，只有被他剑气惊起的几只宿鸟扑棱棱地飞走。
他人落在树杈上，举目四望，夜色沉沉，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唯有那缕冷冽的药香，似乎还残留了一丝在空气中，证明刚才并非他的幻觉。
对方的身法，竟如此诡异莫测！在他眼皮子底下悄然潜入，又在他察觉后瞬间消失无踪。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顾清风站在树上，眉头紧锁，心中的疑虑更深了。玉泉山这潭水，看来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而那位刚刚入驻行宫的永宁公主，与今夜这个神秘来客，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收剑入鞘，飘身落下，再无睡意。
与此同时，洛云锦已如同暗夜精灵般，在玉泉山镇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几个起落，迅速远离了清风客栈。
她停在某处高楼的阴影里，回望客栈方向，唇角微扬。
顾清风果然警觉。她故意弄出那点微不可察的响动，又留下了一丝特制的药香，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和武功深浅。
他的身手确实不俗，反应迅捷，内力精纯，不愧是武林盟主着力培养的继承人。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在调查西域金蛇门的事情，这与她手中的线索部分重合。
那么，他提前出现在她遇袭的地点，是真的巧合，还是他也查到了那伙“匪徒”可能与西域势力有关，故而前去查探？
线索似乎渐渐清晰，却又更加迷离。晋王、西域、神秘的第三方死士、看似正直却行踪存疑的顾清风……
洛云锦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浮现，而她自己，既是网中的猎物，也可能……是最终收网的人。
她转身，正欲返回行宫，目光无意间扫过镇子边缘一处偏僻的宅院，眼神骤然一凝！
此时已是深夜，那处宅院却隐隐有灯光透出，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两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的人，正扛着一个似乎昏迷不醒的人，鬼鬼祟祟地撬开宅院的后门，迅速闪身而入！
那被扛着的人，穿着打扮……像是江湖人！
洛云锦脑海中瞬间闪过墨尘汇报的信息——顾清风也在调查武林人士失踪案！
没有丝毫犹豫，她身形一转，如同轻烟般朝着那处偏僻宅院掠去。
或许，今晚能有额外的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