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洛云锦提着那昏迷的彪形大汉,身形却丝毫不显滞涩,如一道轻烟掠过玉泉山镇寂静的屋顶,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入行宫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废弃柴房内。
这是她白日里便让琉璃暗中清理出的临时据点,足够隐蔽。
将大汉随意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洛云锦指尖寒芒一闪,割断了他身上的牛皮绳,随即取出一枚细嗅提神的药丸,在他鼻下轻轻一晃。
“呃……”大汉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皮颤动,缓缓睁开。初时眼神迷茫,待看清周围陌生环境和眼前黑巾蒙面的洛云锦时,他猛地挣扎欲起,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内力更是滞涩难行。
“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声音沙哑,带着惊惧。
“救你的人。”洛云锦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与她原本清越的嗓音截然不同,“若我想杀你,你早已是乱葬岗上一具无名尸。”
大汉一愣,回忆起昏迷前的遭遇——他在镇外酒肆多喝了几杯,回客栈途中被人从背后偷袭,之后便失去了意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捆出淤痕的手腕,又感受了一下体内被药物抑制的内力,神色惊疑不定。
“那群绑匪已被惊散,你的同门金刀门之人正在那处宅院与绑匪余党厮杀。”洛云锦言简意赅,“我只问你,你为何被盯上?近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大汉闻言,脸上怒色涌现:“他娘的!果然是那帮见不得光的杂碎!老子乃金刀门狂刀堂副堂主雷猛!近日奉门主之命,暗中调查门下弟子接连失踪之事,刚查到玉泉山附近有些线索,便遭了毒手!”他喘了口粗气,“可疑之人……老子这几天确实盯上一个总在镇外乱葬岗附近晃悠的驼背老头,行迹鬼祟,本想今日擒他回去问话,却不料……”
乱葬岗?驼背老头?
洛云锦眸光微凝。这似乎与墨尘之前汇报的某个信息对上了。
“那老头有何特征?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雷猛努力回想:“那老家伙总低着头,看不清全脸,左边眉毛好像有一道疤,走路有点跛……至于去处,老子还没查到就……”他语气懊恼。
洛云锦心中已有计较。看来这伙绑匪行事周密,不仅有秘密据点、逃生密道,还有专门在外物色、引诱甚至绑架目标的外围人员。
“你可知他们绑人欲意何为?方才听其言语,似要將你们卖往西域?”
雷猛脸色一变,露出骇然与愤怒:“西域?!妈的!老子想起来了!昏迷中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圣教’、‘药人’、‘试验’……难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额角青筋暴起。
圣教?药人?
洛云锦心中猛地一沉。这两个词触动了她某些深层的记忆。药王谷秘典中似乎有过零星记载,西域有一隐秘邪教,崇拜毒蛊,常以活人试药练功,手段极其残忍,被视为武林公敌,但近百年来已鲜少踏足中原。难道死灰复燃?且与朝堂势力有了勾结?
若真如此,事情远比想象得更严重。
就在这时,洛云锦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极轻微的衣袂破风声正朝着柴房方向而来!
速度很快,且气息内敛,是高手!
是行宫侍卫?不可能。是顾清风?他竟能追踪至此?
“噤声!”洛云锦低声警告雷猛,同时闪电般出手,一枚银针刺入他颈侧某穴。雷猛眼睛一瞪,再次软软倒地,陷入昏睡。
洛云锦身形一晃,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贴至柴房门后,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青色身影正如猎豹般在月色下的庭院中快速穿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最终停在了这间偏僻柴房不远处,正是顾清风!
他果然追踪来了!是因为那缕特意留下的药香?还是通过其他痕迹?此人的追踪术和洞察力着实惊人。
顾清风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柴房紧闭的门上,眼神充满探究与警惕。他缓步靠近,手按在了流风剑柄之上。
洛云锦屏住呼吸,脑中飞速思索对策。此刻若被发现,虽可轻易脱身,但公主身份势必引起怀疑,计划将被打乱。
就在顾清风的手即将触碰到柴房木门的瞬间——
“顾少侠?”一个柔婉虚弱,带着几分怯生生讶异的声音,自不远处的小径响起。
顾清风身形猛地一顿,霍然转头。
只见月光下,永宁公主洛云锦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浅碧色外衫,长发未束,如墨瀑般披散身后,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剔透。她一手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宫灯,另一手微微掩唇,似被夜风呛到,轻轻咳嗽了两声,眼波怯怯地望着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公主殿下?”顾清风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她,连忙收回按剑的手,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错愕,“夜深露重,您怎么会在这里?”
洛云锦微微垂下眼睫,声音细软,带着一丝窘迫和无奈:“本宫…本宫夜间心悸难眠,想起母后赐下的安神香似乎落在了白日里换下的衣物中,便让宫女去取。谁知那丫头胆小,说必经之路上的这处柴房…似乎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敢独自前来,本宫便…便只好自己来了……”她说着,似乎有些冷,将外衫又拢紧了些,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她抬眸,眼含疑惑与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安:“顾少侠又为何在此?可是…行宫中进了宵小?”那眼神纯然无辜,仿佛真的只是偶遇与担忧。
顾清风看着眼前这位弱不禁风、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公主,再回想方才那黑衣女子鬼魅般的身手和那双洞悉一切、甚至带点戏谑的冷静眼眸,心中那点模糊的怀疑瞬间显得荒谬起来。
他立刻压下心头疑虑,语气放缓,带着安抚:“公主殿下莫慌,行宫守卫森严,并无宵小。是在下夜间练剑,一时兴起点查周边环境,惊扰了殿下,实在罪过。”他目光扫过那紧闭的柴房门,终究没有提出查看。在此情此景下,若执意要查一位公主亲自前来取安神香的柴房,于礼不合,更显得可疑。
洛云锦似是松了口气,柔柔道:“原来如此…没有歹人就好。”她又轻轻咳了两声,显得越发楚楚可怜,“那…本宫取了香便回去了,顾少侠也早些歇息。”
“夜色已深,殿下身份尊贵,独自一人终是不妥。若殿下不弃,在下愿护送殿下回宫苑。”顾清风拱手,语气诚恳。无论出于礼节还是此刻微妙的心境,他都不能让她独自在这深夜行走。
洛云锦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随即浅笑颔首:“那…便有劳顾少侠了。”
她提着宫灯,转身缓步走向小径,背影单薄,步伐轻缓,仿佛真的体弱无力。
顾清风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保持着恭敬的距离。鼻尖似乎萦绕着一丝极淡的、从前方公主身上传来的清雅药香,与他今夜在槐树下、在混乱宅院中闻到的那缕冷冽香气截然不同,是另一种温和的、属于珍贵药材的淡香。
他心中疑虑稍减,却并未完全散去。那位神秘黑衣女子究竟是谁?此刻又在何处?她与这玉泉山下的阴谋,与永宁公主…真的毫无关联吗?
而走在前方的洛云锦,感受着身后那道审视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勾。
危机暂解。
但顾清风的疑虑显然并未完全消除。这位武林盟主的公子,比她预想的更难缠。
不过,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
她将雷猛和那条密道的线索暂时压下。眼下,先处理好这位“尽职尽责”的顾少侠,再让琉璃暗中接手后续。
夜还很长,暗处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回到凝香苑门口,洛云锦转身,对顾清风微微颔首:“多谢顾少侠相送。”
“殿下客气,分内之事。”顾清风拱手回礼,目光再次快速扫过静谧的宫苑,一切如常。
洛云锦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带着些许后怕:“顾少侠…今日遇袭之事,以及今夜…本宫心中总是不安。听闻少侠武功高强,不知…近日可否多在行宫附近巡查?也好让本宫…安心些许。”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满是依赖与恳求,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受惊公主的角色。
顾清风对上那双清澈又柔弱眼眸,心头莫名一软,戒备之心又散去几分,郑重承诺:“殿下放心,在下既奉皇命护驾,定当竭尽全力,保殿下周全。近日也会加派人手,严密巡查行宫内外。”
“如此,本宫便多谢少侠了。”洛云锦露出一个安心般的浅浅笑容,这才转身,在闻声出来的宫女搀扶下,步入了灯火温暖的凝香苑。
宫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顾清风站在苑外,望着那紧闭的宫门,许久才转身离去。只是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和那双时而惊怯、时而含忧的眼眸,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苑内,洛云锦脸上的柔弱怯懦瞬间褪去,恢复一片清明冷静。
“琉璃。”
“属下在。”
“柴房的人,秘密转移至‘丙字密舱’。令墨尘彻查乱葬岗驼背老者、宅院密道出口,以及……西域‘圣教’近年所有动向。”
“是!”
洛云锦走到窗边,望向顾清风离开的方向,眼神深邃。
水已被搅浑,鱼饵已撒下。
接下来,就看各方势力,如何登台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