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晨曦微露，驱散了玉泉山夜的肃杀与血腥。
武林盟秘密据点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顾清风一夜未眠，虽成功擒获人犯、缴获铁证，但两名弟子因西域毒烟重伤不治的噩耗，以及乱葬岗那边传来的、虽成功救出十余名被囚同道却亦付出数人伤亡代价的消息，都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侠义之路，从来都伴随着牺牲。这个道理他懂，但每一次直面，仍觉痛心。
“少盟主，”刘舵主脸上带着疲惫与愤慨，将整理好的证物清单和口供笔录呈上，“孙姓幕僚已初步招认，确是奉晋王之命与西域‘圣火教’使者接触，交易内容包括金银、情报以及…那些被掳同道炼制的‘秘药’。那西域使者嘴硬得很，只承认自己是商人，但对那令牌和虫蛊无法自圆其说。”
顾清风接过清单，目光扫过上面触目惊心的内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将这些口供、证物连同我们牺牲弟子的名册，以最快速度、最隐秘的渠道呈送盟主！请求盟主定夺，并联络各大正道门派，共议此事！”他声音沉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晋王此举，已非私德有亏，而是叛国殃民！武林盟绝不能坐视！”
“是！”刘舵主肃然应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窗外天光已大亮。顾清风揉了揉眉心，压下身心俱疲的感觉，左肩的旧伤在疲惫下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下意识地运功调息，那股温和的药力似乎仍未完全散去，滋养着他的经脉。
这让他不由又想起了那药的来源，以及…赠药之人。
不知昨夜那般大的动静，是否惊扰了她？她那般柔弱，又宿在山间别院，听到厮杀声和看到远方的火光，定是吓坏了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一股强烈的想要去确认她安好的冲动驱使着他。
“备马…不，不必惊动他人，我独自去一趟皇家别院。”顾清风对身边心腹弟子吩咐道，语气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
皇家别院依旧宁静祥和，仿佛昨夜山下的惊涛骇浪与它毫无干系。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亭台楼阁，唯有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散着一丝安神香的清雅气息。
顾清风通传后，很快被引至花厅等候。他坐立难安，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安慰的说辞。
片刻后，环佩轻响，洛云锦在内侍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今日她穿着一身月白云纹的常服，未施粉黛，脸色比昨日看起来更加苍白剔透，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眉宇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惊惧与疲惫，整个人如同晨露中微颤的白玉兰，我见犹怜。
一见到顾清风，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立刻漾起水光，快走几步，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顾…顾少侠！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昨夜…昨夜那喊杀声和火光…就在山那边…我…我…”她似乎后怕得说不下去，纤指紧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
顾清风见她这般模样，心中那点因战利品和胜利带来的微末欣喜瞬间被巨大的怜惜与愧疚淹没。他连忙起身，放柔了声音，恭敬道：“惊扰殿下安寝，是顾某之过。昨夜确是剿灭了一伙盘踞在此、图谋不轨的匪类，如今匪首已擒，余孽溃散，殿下可以安心了。”
他刻意模糊了晋王和西域之事，只以“匪类”概之，既符合事实，又不愿拿那些肮脏阴谋细节再来惊吓她。
“真…真的吗？”洛云锦抬起泪眼盈盈的眸子，怯怯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那些坏人…不会再来了吗？顾少侠…你不会再…再去冒险了吧？”她的关切如此直白而纯粹，毫不掩饰。
顾清风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那眼底清晰的担忧是为他而生…这种被人纯粹牵挂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又珍贵。
“殿下放心，”他语气不由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承诺意味，“匪患已除，玉泉山近日都会很安全。顾某…也会谨慎行事，定不会让殿下再为此忧心。”他顿了顿，想起她虚弱的身体，忍不住又叮嘱道，“倒是殿下，看似受了惊吓，气色不佳，还需好生休养才是。”
洛云锦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柔弱依赖的模样，她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多谢顾少侠关怀…有少侠这句话，本宫便安心多了。”
她适时地微微侧身，用绣帕掩唇，发出几声压抑的轻咳，肩膀单薄得令人心头发紧。
顾清风几乎下意识想上前扶她，但终究恪守礼数，只是眉头紧锁，担忧道：“殿下…”
“无碍的…”洛云锦摆摆手，露出一抹勉强而脆弱的微笑，“老毛病了，歇息片刻便好。倒是顾少侠你，奔波劳碌一夜，脸上亦有倦色，更需好生调理才是。若不嫌弃，别院内有上好的参茶…”
“不敢劳烦殿下。”顾清风连忙拱手，“顾某还需回去处理后续事宜。见殿下安好，顾某便放心了。这就告辞。”
他怕再多待片刻，会更加控制不住那份汹涌的怜惜之情。她越是这般柔弱善良，越是让他觉得昨夜的血腥与算计，都与她所在的这片净土格格不入。他只想尽快处理好那些污秽之事，还她一个真正清静安宁的环境。
洛云锦也不再挽留，只是依恋又不舍地望着他，轻声道：“那…少侠一路小心。”
顾清风郑重行礼，转身离去。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因那份悄然滋生的牵挂而显得更加沉稳可靠。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洛云锦脸上那抹柔弱惊惧才如潮水般褪去。她缓缓直起身，眼神恢复了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惊慌失措？
“戏演完了？”一个略带戏谑的清冷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只见琉璃转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玩味。
洛云锦瞥了她一眼，走到窗边，看着顾清风远去的方向，淡淡道：“他是个好人。正直，善良，心里装着侠义和苍生。”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可惜，好人往往最容易被人利用。”琉璃一针见血。
洛云锦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她摊开手掌，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白皙的掌心，却照不透其下的纹路。
“京城那边，有消息了吗？”她转而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果决。
“有了。”琉璃神色一正，“阁老们今晨已收到‘匿名’送达的部分证据副本，朝堂震动。陛下听闻后勃然大怒，已下旨彻查，晋王府已被暗中监控。我们散播出去的、关于晋王因私怨刁难您的流言，也在宫中悄然传开，陛下听后，脸色很不好看。”
“嗯。”洛云锦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三皇兄此刻，想必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吧。断他一条臂膀，只是开始。”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