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揽月轩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洛云锦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为她梳理长发，神色恬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仿佛只是位因昨夜受惊而未曾安眠的柔弱公主。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快速复盘着昨夜的一切。
顾清风的冲动，打乱了节奏，却也带来了意外的收获。端掉了碧波潭下的魔窟，缴获了晋王私藏军械的铁证，救下了人证。虽然可能惊动了对方，但也迫使对方不得不做出反应，而这反应，往往更容易露出破绽。
“公主，您脸色似乎不太好，可要再传御医来看看？”贴身侍女轻声问道，语气满是关切。
洛云锦微微摇头，声音轻柔带着些许沙哑：“无妨，只是昨夜未曾睡好，歇息片刻便好。”她恰到好处地掩唇轻咳了两声，更显得弱不禁风。
这副模样，任谁也无法将她和昨夜那个在幽暗石窟中冷静下令、掌控全局的天机阁主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女恭敬的通报声：“公主，顾少侠求见。”
洛云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稍整理了一下衣袖，轻声道：“请顾少侠进来吧。”
顾清风大步走入殿内。他显然已稍作整理，换了一身干净衣衫，但眉宇间残留着一丝疲惫，以及更为复杂的情绪——懊恼、敬佩，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看向端坐着的洛云锦，晨曦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苍白的脸颊显得格外脆弱。若非亲身经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公主，昨夜竟有着那般雷霆手段和缜密心思。
“顾少侠一早前来，所为何事？”洛云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仿佛对昨夜后续一无所知。
顾清风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回公主，昨夜追踪那西域人哈桑，幸不辱命。”
“哦？”洛云锦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好奇与担忧，“顾少侠请坐，慢慢说。可曾受伤？那人…”
“多谢公主关心，在下无碍。”顾清风依言坐下，语气却带着几分惭愧，“那哈桑武功不弱，且极其狡猾，途中数次设下陷阱阻挠。我虽最终在城南‘百草堂’后巷将其拦截，但他见无法逃脱，竟……竟咬碎了口中毒囊，自尽了。”
他说到最后，语气沉重。没能完成生擒的命令，他自觉有负所托。
洛云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果然如此。这些死士，任务失败便是死路一条。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与惊讶：“自尽了？这…怎会如此…”
“是在下无能。”顾清风低下头。
“顾少侠切勿自责，穷凶极恶之徒，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你能将其拦截，已是大功一件，免去了他再去报信害人。”洛云锦温声安慰，随即又问，“那‘百草堂’……”
“哈桑死后，我立刻潜入百草堂，”顾清风精神稍振，继续道，“那刘掌柜似乎听到些动静，正欲从密道逃走，被我擒下。可惜，他似只是外围小卒，所知有限，只供认是奉命向碧波潭输送药材，并接应哈桑，对其背后之主及更深阴谋一无所知。我搜查了百草堂，找到一些往来账册和密信，已一并带回。”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已将刘掌柜和证据交由……交由公主安排的人带走了。”他说这话时，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洛云锦的神色。昨夜他刚拿下刘掌柜，便有两位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出现，亮出了一枚独特的令牌，他认出那与洛云锦昨夜出示的令牌相似，便知是她的人，于是放心交接。
洛云锦微微颔首，并无意外之色：“如此便好。辛苦顾少侠了。看来这线索，到了百草堂这里，便断了大半。”
她的平静让顾清风心中的波澜却难以平息。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对着洛云锦郑重一揖：“公主，昨夜……是在下冲动了。若非公主及时出手并运筹帷幄，清风恐怕不仅会误事，自身亦难保全。公主深谋远虑，处事果决，清风……佩服不已。”
这番话他说得诚恳无比。经此一夜，他方才明白，江湖并非只有快意恩仇、剑试天下，更多的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诡谲云涌和算计谋略。而身边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其智慧、魄力和掌控力，远比他想象的要深邃得多。他那点江湖经验，在真正的风浪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洛云锦看着他眼中真诚的懊悔与敬佩，心中微动。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一个能力出众却冲动易折的盟友，并非她所需。唯有让他认识到差距，学会权衡与配合，才能真正成为可用之力。
她并未立刻接受他的道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渐盛的阳光，声音悠远：“顾少侠不必如此。你心怀侠义，见不得无辜受害，愤而出手，本是赤子之心，何错之有？只是这世间之恶，往往盘根错节，并非一剑便能斩尽。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看得更清，方能斩草除根。”
她转回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你我目的相同，都希望查明真相，铲奸除恶，还无辜者公道。只是行事方法或有不同。日后，或许更需彼此信任，相辅相成。”
信任，相辅相成。
顾清风心中一震，咀嚼着这几个字。他明白，这是公主在点醒他，也是在给他机会。她并未因他的失误而轻视或排斥他，反而展现出一种他从未在皇室中人身上见过的气度与格局。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混合着感激、敬佩以及一丝微妙的吸引，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再次郑重抱拳：“公主之言，清风铭记于心！日后但有所命，清风必当尽力，绝不再贸然行事！”
洛云锦浅浅一笑，那笑容冲淡了她脸上的苍白，宛如晨曦初露，清丽难言：“顾少侠言重了。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多需要仰仗少侠武功的地方。”
正事谈完，殿内的气氛稍稍缓和。
顾清风看着洛云锦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想起她肩胛的伤和昨夜劳心劳力，忍不住关切道：“公主的伤……”
“已无大碍，多谢挂心。”洛云锦轻轻打断，显然不欲多谈自身，转而道，“碧波潭后续之事，我已让人处理干净，顾少侠不必担忧。倒是你，肩上的伤还需仔细调理，勿要留下隐患。我这里有些药王谷调制的金疮药，对跌打损伤颇有奇效。”
说着，她示意侍女取来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递给顾清风。
药王谷？顾清风接过瓷瓶，触手温润，心中更是波澜起伏。她竟如此轻易便拿出了药王谷的秘药？是了，她既能调动那般神秘强大的手下，与药王谷有所关联，似乎也不足为奇了。这位永宁公主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但他此刻已不再急于探寻，只是将这份感激与好奇默默压下，郑重收好药瓶：“多谢公主赐药。”
又闲谈几句，顾清风便起身告辞。他需要回去好好消化这一夜的经历，并处理一下自身的伤势。
看着他离去时明显沉稳了几分的背影，洛云锦端起手边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
棋子已落，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些。顾清风这块璞玉，稍加打磨，或许真能成为一把利剑。而经由他手，碧波潭和百草堂的消息，也会以“武林盟主之子”的视角，更“合理”地传入江湖，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
晋王……损失了一个重要的据点和一个死士，你会如何应对呢？
是狗急跳墙，还是断尾求生？
无论哪种，她都拭目以待。
窗外的阳光越发灿烂，将揽月轩照得通明。洛云锦微微眯起眼，感受着指尖阳光的温度。
风过虽无痕，却已悄然搅动了心湖与棋局。
而她，乐于在这光影交错间，执子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