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离去后,揽月轩内重归宁静。
洛云锦屏退左右,只留贴身侍女在门外候着。她走到临窗的软榻边坐下,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花上,眼神却并未聚焦,思绪早已飞远。
碧波潭之事,看似告一段落,实则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哈桑自尽,刘掌柜被擒,百草堂这条线表面已断。但晋王经营多年,绝不可能只有这一处巢穴,一条脉络。损失一个据点,于他而言虽是肉痛,却未必伤筋动骨。他此刻,想必正忙着清扫其他痕迹,甚至……准备反扑。
“琉璃。”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内室轻声唤道。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光线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正是去而复返的琉璃。她依旧一身劲装,气息收敛得极好。
“阁主。”
“情况如何?”
“回阁主,刘掌柜已押入地字三号水牢,用了‘吐真言’,所知确实有限,只确认是受一位代号‘黑鹰’的上级指令,定期向碧波潭输送特定药材并接应西域来人。账册和密信已交由密文房破译,初步看,往来账目清晰,但核心信息皆用暗语,破译需时。”琉璃语速平稳,汇报简洁,“百草堂已被我们的人暗中接管,伪装成暂时歇业整顿的模样,以免打草惊蛇。”
洛云锦微微颔首,这处理方式在她意料之中。“‘黑鹰’……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代号。顺着这条线,细查与百草堂、碧波潭有过间接往来的一切人员和商铺,尤其是药材、铁器相关。”
“是。”琉璃应下,稍作迟疑,又道,“阁主,还有一事。我们的人在清理碧波潭水下石窟时,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她双手奉上一物。
那是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触手冰凉,做工极为精巧。令牌正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鹰目处镶嵌着极细小的红宝石,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影”字。
“苍鹰……影……”洛云锦指尖摩挲着冰凉的令牌,眸色渐深。这令牌的材质和工艺,绝非寻常江湖门派或势力所能拥有,倒更像是……皇室影卫的风格,却又有所不同。晋王手下,竟还藏着这样一支隐秘力量?
“可还有其他发现?”
“除此之外,并无特殊。对方撤离得很干净,若非这暗格设计得太过巧妙,险些遗漏。”琉璃答道。
“将这令牌纹样拓下,传令各地分阁,密查与此令牌相关的任何信息,但务必谨慎,不得泄露风声。”洛云锦将令牌交还给琉璃,语气凝重。直觉告诉她,这“影”字令牌,或许比碧波潭本身的发现更为重要。
“属下明白。”琉璃收起令牌,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又只剩下洛云锦一人。她重新望向窗外的玉兰,心中棋局再添数子。
晋王有隐秘力量“影”,那父皇呢?其他觊觎皇位的兄弟呢?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
午后,阳光暖融。
洛云锦小憩片刻后,正倚在榻上翻阅一本医书,忽听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动静。
“永宁妹妹可在?皇姐我来瞧瞧你!”一个娇脆却又带着几分刻意亲热的声音传来。
洛云锦眸光微动,是二皇姐,荣安公主洛云珠。这位皇姐向来与她不算亲近,今日怎会突然来访?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迅速将医书换成一本词集,脸上调整出几分病弱的惺忪,柔声道:“是二皇姐吗?快请进。”
珠帘响动,一位身着玫红色宫装、环佩叮当的艳丽女子在宫女簇拥下走了进来,正是荣安公主。她生得明媚,但眉眼间总带着几分倨傲和算计。
“哎呦,我的好妹妹,听说你昨日去碧波潭赏玩受了惊吓?可把皇姐我担心坏了!”洛云珠一进来便快步走到榻边,很是热络地拉住洛云锦的手,上下打量着,“瞧瞧这脸色,还是这般苍白,可传御医看过了?”
洛云锦适时地轻咳两声,微微抽回手,弱声道:“劳皇姐挂心了,只是昨夜没睡稳,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洛云珠顺势在榻边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四周,叹道,“你说这好好的,去那碧波潭怎么就能遇上歹人呢?真是吓死个人!听说还是个西域人?莫非是近来京中流传的、专拐女子试药的那伙贼人?”
洛云锦心中冷笑,消息传得倒快,连“西域人”、“试药”这等细节都知道了?看来她这好皇姐,或者说她背后的晋王,已然有些坐不住了,这是来探口风了。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后怕与茫然:“妹妹也不知……当时吓得魂都快没了,只记得那西域人面貌凶恶,幸得顾少侠及时出现,才惊走了那恶人……至于试药什么的,妹妹并未听闻……”她说着,声音愈发低弱,仿佛回忆那场景都耗尽了力气。
“顾少侠?可是那位武林盟主的公子顾清风?”洛云珠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他怎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顾少侠是奉父皇之命追查一些江湖事,恰巧路过罢了。”洛云锦滴水不漏,将功劳和视线都推给顾清风和父皇,“若非父皇洪福庇佑,顾少侠侠义心肠,妹妹怕是……”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演技炉火纯青。
洛云珠见她一副受惊过度、一问三不知的娇弱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不屑,但面上依旧堆着笑:“原是父皇安排的护卫,那就好,那就好。妹妹真是吉人天相。不过经此一事,妹妹日后还是少去那些偏僻地方为好,安心在宫里养着才是正理。”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含告诫和打探她日后动向。
“皇姐说的是……”洛云锦顺从地点头,仿佛心有余悸,“妹妹近日也不敢再随意出门了……”
又虚情假意地关怀了几句,洛云珠见实在套不出什么更有用的信息,便借口不打扰她休息,起身告辞了。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洛云锦脸上的怯懦瞬间消散,恢复清明。
荣安公主此举,无疑证实了晋王与碧波潭脱不了干系,且他们急于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朝廷掌握了多少信息。派荣安来探口风,一是因为公主间走动不易惹人怀疑,二也是觉得她这个“病弱”妹妹好糊弄。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傍晚时分,天机阁通过密道送来了最新情报。
琉璃低声禀报:“阁主,查清了。荣安公主午间来访前,曾秘密接待过晋王府的一名管事嬷嬷。此外,我们监视晋王府的人发现,今日午后,王府后门有几辆运送潲水的车出入比平日频繁,跟踪后发现,他们并未前往惯常的处理点,而是绕道去了西郊乱葬岗附近,行为可疑。”
“潲水车……”洛云锦指尖轻点桌面,“倒是好借口。里面藏的,恐怕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或者……是急着要处理掉的人。”
晋王果然开始清扫痕迹了,甚至可能……灭口。
“让我们的人远远盯着,非必要勿动手,只需记下所有接触点和人员。”洛云锦吩咐道,“另外,将碧波潭发现军弩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透一点给御史台那位‘铁面’张御史知道,注意方式,要让他觉得是他自己‘偶然’查到的。”
“是。”琉璃领命,迟疑一瞬,又问,“阁主,此举是否会逼得晋王狗急跳墙?”
“跳墙才好。”洛云锦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不动,如何抓住更大的尾巴?水浑了,鱼才会慌不择路。”
她要的就是晋王动起来。动静越大,破绽才会越多。
父皇那边,想必也很快会收到张御史的“惊天之闻”了吧?朝堂之上,很快就要有一场好戏看了。
而她,只需继续扮演好她受惊过度、需要静养的永宁公主。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
洛云锦传了晚膳,菜色清淡,符合她“受惊体虚”的人设。用膳时,她听到殿外宫女小声议论,说是顾少侠下午又去了京兆府和大理寺,似在协助调查西域贼人及碧波潭之事,神情严肃,引得不少关注。
洛云锦垂眸,静静喝了一口汤。
顾清风这块璞玉,正在按照她预期的方向打磨。他的正直和江湖声望,是最好的掩护和助力。
这盘棋,子已落定,风已吹起。
接下来,只需静观其变,因势利导。
她放下汤匙,接过侍女递上的清茶漱口,姿态优雅,眸光沉静如水。
涟漪已漾开,暗棋皆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