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静悠远,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帝王威压。
洛云锦垂首敛目,步履轻盈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虚浮,行至御案前,盈盈拜下:“儿臣参见父皇。”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完美契合一个受惊后体虚公主的形象。
皇帝洛霆琛并未立刻让她起身。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深沉。目光如炬,落在下方女儿单薄的身躯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平身吧。”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身子可好些了?”
“谢父皇关怀,儿臣已无大碍,只是……只是昨夜总梦见那歹人凶恶模样,心中仍有些后怕。”洛云锦依言起身,却依旧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指尖泛白。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上一份奏折,那正是张御史参劾晋王的折子,“碧波潭之事,朕已知晓。让你受惊了。好在有顾爱卿之子及时相救。”
“是,多亏了顾少侠。”洛云锦轻声应和,心知重点即将到来。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朕听闻,你昨日离宫,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去那僻静的碧波潭,所为何事?”
来了。洛云锦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几分被质问的惶然和无措:“回父皇,儿臣……儿臣近日总觉得胸中憋闷,御医开的安神汤药吃了也不见好。听闻碧波潭水深寒,周边生有一种静心兰,香气有宁神之效,便想着去采撷一些,或许比汤药管用。又恐兴师动众反惹非议,便只带了侍女悄悄前往……谁知竟遇上……”她说着,眼圈又微微泛红,语带哽咽,将一個久病寻偏方却遭无妄之灾的可怜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皇帝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真伪。静心兰确有其物,也确有宁神说法,只是鲜为人知。她一个深宫公主如何得知?或许是哪个宫女提及,倒也说得通。
“胡闹!”皇帝轻斥一声,语气却并未真正动怒,“宫外险恶,岂是你能随意涉足?此次是万幸,若有下次,未必还有这般运气!”
“儿臣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洛云锦连忙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像是被吓到了。
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皇帝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下,仿佛敲在人心上。
“云锦,”皇帝忽然唤了她的名字,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探究,“你昨日在碧波潭,除了那西域歹人,可还见到什么异常?或者……听到什么?”
洛云锦心中冷笑,父皇果然怀疑了。他或许不信晋王会那么蠢在自家妹妹面前暴露太多,但任何一丝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同时,这也是在试探她,看她是否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她抬起头,眼中是一片茫然和后怕交织的清澈:“异常?儿臣当时吓得魂不守舍,只记得那歹人凶恶,扑过来时带着一股奇怪的腥气……然后顾少侠就出现了……其他的,儿臣真的没注意到……”她努力回想,最终无助地摇头,“父皇,是不是……是不是二皇兄他真的……”她适时地刹住话头,仿佛不敢问下去,眼中充满了对兄长可能犯罪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里找出丝毫破绽。但他看到的只有纯粹的惊吓、脆弱以及一丝对家族变故的担忧。
他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这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性情温顺怯懦,从不多事,看起来确实不像能窥破什么阴谋的样子。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朝堂之事,非你该过问。”皇帝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帝王的疏离,“你只需好生休养,无事便不要再出宫了。”
“是,儿臣遵旨。”洛云锦顺从地应下,心底却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父皇虽然多疑,但对原主这副脆弱形象的固有认知,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
“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
“儿臣告退。”洛云锦再次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感受到初夏微暖的风拂过面颊,她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后背,竟已渗出薄薄一层冷汗。与帝王交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刚回到揽月轩不久,茶还未喝上一口,琉璃便如同影子般悄然而至。
“阁主,”她神色比往日更凝重几分,“我们监视西郊枯井的人传回消息,昨夜子时,有一伙黑衣人秘密前往枯井,并非打捞,而是……又投入了两具尸体。经辨认,正是昨日晋王府后门潲水车失踪的那两名杂役。”
洛云锦端茶的手一顿。灭口!果然是灭口!晋王的人下手够快够狠!
“尸体有何特征?”
“皆是喉骨碎裂,一击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是高手所为。但……”琉璃顿了顿,“其中一具尸体的指甲缝里,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其粗布衣料的丝线,像是某种特制的锦缎。”
“丝线?”洛云锦眸光一凝,“收好,交给织造坊的人辨认来源。”
“是。还有一事,”琉璃继续道,“跟踪荣安公主府密信的人发现,信使最终并未前往晋王府,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永济寺。”
永济寺?那是皇家寺院,香火鼎盛,往来人员复杂,确实是个传递消息的好地方。
“信使见了何人?”
“寺内一名挂单的游方僧人,法号‘慧觉’。此人三日前才到永济寺,登记度牒来自江南。但我们查过,江南并无此号僧人记录。”
“慧觉……”洛云锦指尖轻扣桌面,“盯紧他。另外,让我们在寺里的人留意,近期是否有香客特别关注这位慧觉和尚,或者有无异常香火钱往来。”
“明白。”
琉璃刚退下,殿外又传来通报,竟是顾清风去而复返。
他这次来得急切,眉宇间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
“公主!”他甚至忘了行礼,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有线索了!大理寺的人在清查百草堂一处暗柜时,发现了一份被油布包裹、藏得极其隐蔽的残缺地图!上面标注的,正是落鹰峡附近的地形!还有一个模糊的标记,像是……像是某个废弃的烽火台或驿站!”
洛云锦心中一动,果然指向了落鹰峡!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担忧:“落鹰峡?地图?这……和那些歹人有关吗?”
“十有八九!”顾清风语气肯定,“我已禀明大理寺卿大人,建议立刻派人前往落鹰峡暗中查探!大人已同意,正准备抽调人手。公主,”他看着她,眼神灼灼,“我可能需离京数日,前往落鹰峡。此去或许能找到关键证据,但也可能伴有风险。京城这边……”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担心离京后,京城若有变故,她无人庇护。
洛云锦看着他眼中真诚的关切和那份急于查明真相、伸张正义的热忱,心中微暖。这颗棋子,不仅好用,而且开始有了温度。
“顾少侠放心前去便是,京中有父皇和禁军在,想必无碍。”她轻声安慰,随即从腕上褪下一枚看似普通的白玉手镯,递给他,“这手镯伴我多年,据说能趋吉避凶。落鹰峡险地,少侠带上它,也算……也算是我一份心意,盼你平安归来。”
这手镯实则是天机阁特制之物,内藏极细的定位香粉和一枚微型信号弹,关键时刻或可救他一命,也能让她掌握他的大致方位。
顾清风看着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玉镯,猛地一愣,耳根瞬间红透,心跳如擂鼓。他没想到公主会赠他如此贴身之物,这……这于礼不合,但那份浓浓的关切之意却让他无法拒绝,甚至心生悸动。
“这……太贵重了……”他声音有些干涩。
“比起少侠的安危,不算什么。”洛云锦垂下眼睫,声音虽轻却坚定。
顾清风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郑重地双手接过玉镯,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无比珍贵的东西:“多谢公主!清风定不负所托,必查明真相,平安归来!”
他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不仅仅是侠义和责任,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情与决心。
送走斗志昂扬的顾清风,洛云锦脸上的柔弱渐渐褪去。
落鹰峡……晋王……西域……北疆……
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风暴的核心,似乎正在向那里转移。
“琉璃,”她低声唤道,“传令北疆分阁,严密监控落鹰峡一带所有异动,尤其是废弃军事设施。所有信息,直接报我。”
“再派一队精锐,暗中跟上顾清风,非生死关头不必出手,只需确保他能‘顺利’找到我们想让他找到的东西。”
“是!”
棋局之上,风云再变。执子之人,已布下新局。
而此刻的景阳殿内,晋王洛云珩摔碎了手边的第五个花瓶,面色铁青,眼中满是阴鸷。
“查!给本王彻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还有永宁……她到底是真的巧合,还是……”他眼中闪过极度怀疑和狠厉的光。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
皇帝看着暗卫呈上的、关于顾清风获得地图并准备前往落鹰峡的密报,目光幽深。
“落鹰峡……老二的手,伸得果然够长。”他冷哼一声,“让影卫也派人跟上去。朕倒要看看,那里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多方势力,因落鹰峡而风动云涌。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