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理寺,那枚白玉瓷瓶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顾清风焦灼的心绪平复了许多。他摒弃杂念,重新审视手中的线索——那枚刻着曼陀罗与云纹的玄铁令牌。
既然“幽冥殿”的名号无处可查,或许可以从这枚令牌本身入手。如此特殊的制式、纹路,绝非寻常工匠所能为,必定有其源头。
他召来寺内最见多识广、专司鉴定证物的老仵作,将令牌递上,只说是某件陈年旧案的相关物证,请其帮忙看看出处。
老仵作捧着令牌,在灯下反复观摩,手指细细摩挲着纹路,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他放下令牌,面色凝重地摇头:“顾大人,此物……老夫看不出具体出处。”
顾清风心中一沉。
却听老仵作又道:“但这锻造手法和纹路风格,极其古老,绝非本朝乃至前朝近几代的工艺。您看这云纹,古朴中带着一丝诡谲,曼陀罗花的刻工更是邪异,倒像是……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早已失传的‘幽匠’一脉的手法。”
“幽匠?”顾清风捕捉到这个与“幽祀”、“幽冥”皆沾边的词。
“只是传闻中的一支工匠流派,”老仵作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触犯什么禁忌,“据说他们专为一些隐秘教派或前朝秘卫打造信物和机关,所出之物皆非凡品,但也透着不祥。早已绝迹百年了才对……这令牌若真是出自‘幽匠’之手,那它所代表的势力,恐怕古老得超乎想象。”
幽匠!又一个带着“幽”字的线索!
顾清风谢过老仵作,心中波澜再起。幽冥殿、幽祀、幽匠……这些碎片似乎正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阴影。它历史悠久,组织严密,擅长用毒和隐秘行动,甚至可能与前朝残余势力深度勾结。
然而,知道这些,依旧无法找到突破口。对方隐藏在深深的迷雾之后,无从下手。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心腹手下匆匆进来,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
“大人,刚才有人用箭射在衙门外的柱子上,指名要交给您。”
顾清风心中一凛,接过信。信封普通,里面只有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欲知幽冥事,今夜子时,城南废祠,静候‘千面’。”
千面!
天机阁主!
她终于要亲自现身了吗?
顾清风握着信纸,手指微微收紧。这一切果然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从他得到令牌,到求助无门,再到此刻收到这封邀请函,仿佛每一步都被精准算计。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令人不适,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或许,只有借助这天机阁的力量,才能真正触及核心。
子时,城南废祠。
这里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更显阴森。顾清风孤身前来,按剑而立,内力默运,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的一切。
夜风吹过,带来呜咽般的声响。
忽然,他感到身后似乎多了一道气息。
猛然回头,只见祠堂残破的门廊阴影下,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同样一身黑衣,脸上覆盖着一张制作精巧、眉眼模糊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身量不高,体态在宽大的黑袍下并不分明,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自然流露出一股掌控全局、睥睨众生的气场。与白日里那位清冷出尘的药王传人,以及宫中温婉柔弱的永宁公主,气质截然不同!
这就是天机阁主,“千面”?
顾清风心中警铃大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完全没察觉到对方是何时、如何出现的!此人的武功,恐怕远在他之上!
“顾大人倒是守时。”面具下传出的声音经过了特殊处理,低沉、中性,听不出年纪,也辨不出男女,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自虚空传来。
“阁下就是天机阁主?”顾清风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张面具。
“名号不过虚妄,顾大人何必执着。”千面淡淡回应,眸光在顾清风身上一扫,似乎能看透他所有的防备和疑虑,“看来那‘宁神散’效果尚可。”
顾清风瞳孔骤缩!她果然知道!那白衣女子与她定然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人!
“阁下引我来此,究竟有何目的?那幽冥殿又是怎么回事?”顾清风压下翻涌的心绪,直接问道。
千面轻笑一声,那笑声也毫无温度:“目的?或许是与顾大人一样,不想看到这京城,乃至这天下,被些阴沟里的老鼠搅得天翻地覆而已。”
她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洒在她冰冷的面具上,泛着幽光。“幽冥殿,一个信奉幽冥邪神、渴望以血祭和阴谋颠覆现世秩序的古老组织。它们潜伏极深,成员遍布朝堂江湖,能量超乎你的想象。云纹卫,不过是它们多年前埋下的一枚棋子,如今看来,是到了要启用的时候了。”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吐露着令人心惊的秘辛。
“它们想做什么?首领是谁?”顾清风急切追问。
“它们的最终目的,无人知晓,或许只有它们的‘幽冥尊主’才清楚。至于首领……”千面顿了顿,眸光微转,落在顾清风身上,“顾大人近日是否在查一桩京城富商惊马案?”
顾清风一愣,立刻想起白日街头那惊险一幕:“确有此事。阁下怎知?”
“那并非意外。”千面语气笃定,“那富商暗中支持一位皇子,而那位皇子,恰好与某位极力主张清查江湖势力、尤其是针对我天机阁的朝中重臣过往甚密。惊马,不过是一次警告,或者说,是一次清除异己的试探。而下毒的手法,正是幽冥殿擅长的方式之一。”
顾清风倒吸一口凉气!朝堂党争,竟已与这诡异的幽冥殿牵扯如此之深?!那白日里救人的白衣女子,是恰好撞破,还是早有预料?
“阁下告知我这些,需要我做什么?”顾清风不傻,对方绝不会无缘无故送上如此重要的情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千面似乎满意他的反应,“我需要你利用大理寺的身份,继续明察暗访,牵制甚至揪出潜伏在朝中的幽冥殿势力。他们动作越多,露出的破绽才会越多。”
“为何是我?”顾清风盯着她,“阁下手握天机阁,情报网络无处不在,高手如云,何需借我之手?”
“树大招风。”千面言简意赅,“天机阁在某些人眼中,是比幽冥殿更亟需铲除的目标。有些事,由你这把‘朝廷的快刀’来做,比我自己动手更方便,也更……名正言顺。”
她的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利用之意,又隐约透露出一丝自身处境的不易。
“我如何信你?若这只是你天机阁铲除异己的伎俩呢?”顾清风并非毫无戒心。
千面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手腕一翻,指尖夹着一页薄薄的纸笺,轻轻一弹,那纸笺便平稳地飞向顾清风。
“这是三日后,幽冥殿一次秘密集会的可能地点与人名单。是真是假,顾大人一探便知。这,可够做我的‘诚意’?”
顾清风接过纸笺,迅速扫过,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几个名字,其中两个,竟是在朝中颇有清名的官员!他心中骇浪滔天,若此名单为真,那幽冥殿的渗透简直无孔不入!
这诚意,太重,也太险。
“即便为真,我单枪匹马,又如何应对?”顾清风握紧纸笺,沉声道。
“谁说你是一个人?”千面眸光微闪,“届时,自会有人助你。更何况……”她语气忽然带上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顾大人莫非忘了,那瓶‘宁神散’并非只有安神之效?必要时,它能让你……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顾清风心中再次一震!那药……果然另有玄机!
不等他细问,千面身影微微一晃,竟如鬼魅般向后飘去,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消息已至,如何抉择,在于顾大人自己。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让我失望。”
声音袅袅散去,原地只剩下一片清冷月光和怔忡的顾清风。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笺,又想起怀中那枚令牌,以及那瓶神秘的“宁神散”。
天机阁主,“千面”。她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却带来了更巨大的谜团和更凶险的棋局。
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一次考验。他明知被利用,却无法拒绝。因为只有踏上这条船,他才有可能接近真相,才有可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一切。
包括那座皇宫里,或许同样身处漩涡而不自知的……宁静身影。
他深吸一口夜间的冷气,将纸笺小心收好,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虎穴,他都必须去闯一闯了。
弈局,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