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天，顾清风并未闲着。他动用大理寺的权限，以核查旧案为由，暗中调阅了千面所给名单上那几位官员的档案，并派可靠手下对其日常行踪进行了外围监控。结果令人心惊——这些官员表面上并无太多交集，但深挖其背景、门生故旧乃至财务往来，总能发现一些细微的、难以解释的共通点，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隐隐联结。而且，其中两人近期的行程安排，竟都与千面提供的那个城郊废弃别院的地点有着时间或路线上的巧合。

这一切，都隐隐佐证了千面情报的真实性。

夜幕再次降临，顾清风换上一身利于夜行的深色劲装，将长剑仔细擦拭，又将那枚白玉瓷瓶郑重地放入怀中。千面那句“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的话语，始终在他脑中盘旋。那究竟是什么？

子时前一刻，他悄然潜至那处位于京城西郊、荒废已久的别院外围。

别院背靠一片稀疏的林地，门前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寂静得只剩下风声虫鸣，看起来毫无异常。

但顾清风内力精深，五感远超常人，他凝神细察，很快便发现了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雅的香气，并非草木自然之味，而是某种精心调配的熏香，用以掩盖其他气味。而且，院墙之内，并非完全死寂，偶尔有极其轻微的、几乎融于风中的呼吸声和衣袂摩擦声传出，显示内部有高手刻意隐藏了气息。

果然有鬼！

他并未贸然潜入，而是按照与千面“约定”的方式，藏身于一株高大乔木的茂密树冠中，静静等待。他倒要看看，千面所说的“自会有人助你”是何人，而那“宁神散”又究竟有何奇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别院内依旧寂静，但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却越来越重。

忽然，他怀中的白玉瓷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

顾心中一惊，立刻取出瓷瓶，拔开塞子。那股清冽的药香似乎变得浓郁了些许，并且仿佛受到某种牵引般，丝丝缕缕地飘向废弃别院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感到双眼微微一凉，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他下意识地运足目力望向别院——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只见那原本破败普通的别院，在他眼中竟笼罩上了一层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灰黑色雾气！这雾气并非实质，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死寂、污秽之感，仿佛凝聚了无数的负面情绪。而在别院的几个关键角落，以及院内隐藏的那些人影身上，这股灰黑之气尤为明显，甚至隐隐勾勒出一些扭曲、痛苦的模糊人脸形状！

这是……什么东西？！

顾清风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肉眼看去，别院依旧只是破败的别院。但当他凝神静气，刻意去“感知”时，那诡异的灰黑雾气便再次浮现！

是那“宁神散”！

它竟真能让人窥见常理无法解释之物！这并非单纯的毒或药，简直近乎神通法术！

千面……她到底是什么人？竟能拿出如此匪夷所思之物？

就在这时，别院深处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类似鸮鸟啼叫的暗号声。

紧接着，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别院后院一处看似假山废墟的地方，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黑黝黝的洞口！隐约的人影从中闪出，警惕地四下张望后，又有人影陆续进入。

他们果然有秘密集点！

顾清风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知道不能再等。他深吸一口气，将瓷瓶收回怀中，那清凉感依旧维系着他的视觉异状。他看准一个守卫交换巡视的间隙，身形如同融入夜风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过院墙，落入院内，借助阴影和残破建筑的掩护，迅速向那洞口靠近。

越靠近那洞口，那股灰黑色的雾气就越发浓郁粘稠，带来的阴冷窒息感也越强。他甚至能听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充斥怨毒与疯狂的呓语 directly在脑海中响起，让他心神动荡。

他急忙默运《清风诀》，内力流转，才将那股不适感稍稍压下。

洞口并无守卫，显然里面的人对其隐蔽性极为自信。顾清风屏息凝神，如同壁虎般滑入洞内。

洞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两侧石壁上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盏发出幽绿色光芒的灯盏，光线昏暗，勉强照路，更添诡异氛围。空气中那股用来掩盖的熏香味更浓了，但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下隐隐的血腥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陈腐泥土和金属混合的怪味。

顺着阶梯下行约莫十数丈，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修建在地下的宽敞石殿！

石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与那令牌上相似的曼陀罗花和扭曲云纹，坛心似乎还有未干涸的暗红色痕迹。祭坛四周，站立着数十名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身影，他们低着头，沉默肃立，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整个石殿都弥漫着几乎化为实质的灰黑色雾气，无数扭曲的痛苦面孔在雾气中翻滚哀嚎！而在那祭坛正上方，雾气最为浓郁，几乎凝聚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可怕吸力的黑色漩涡！

顾清风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晕眩，若非宁神散的药力护持心神，他恐怕早已心神失守，甚至被那邪恶的气息同化或发现。

他强忍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黑袍人。千面名单上的那几个官员，果然就在其中！虽然戴着兜帽，但他凭借提前记下的体态特征和官靴等细节，一一辨认出来！

此时，一名看似为首的黑袍人走到祭坛前，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开始吟诵起来，声音沙哑低沉，充满了狂热的虔诚。随着他的吟诵，祭坛上的纹路微微发亮，那黑色的漩涡旋转得更加剧烈，殿内弥漫的灰黑雾气如同受到召唤般向漩涡汇聚，那些痛苦的哀嚎声也变得更加凄厉尖锐。

顾清风看得心惊肉跳。这幽冥殿所行之事，竟真如千面所言，是信奉邪神、进行血祭的邪恶勾当！他们聚集在此，绝非简单的密谋，而是在进行某种可怕的仪式！

必须阻止他们！至少，要拿到确凿证据！

他悄然后退，打算先行退出，调动大理寺兵马前来围剿。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脚下似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地下石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吟诵声戛然而止！

所有黑袍人猛地抬起头，兜帽下射出数十道冰冷、警惕、充满杀意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顾清风藏身的阴影处！

“谁？！”那为首的黑袍人厉声喝道，说的已是本朝语言。

暴露了！

顾清风心中警铃狂响，毫不迟疑，瞬间将内力提升至极致，身形如电，向着来路疾退！

“抓住他！格杀勿论！”为首的幽冥殿使者怒吼道。

数十名黑袍人身形暴起，如同鬼魅般扑向顾清风，动作迅捷无比，显然皆是武功好手！更可怕的是，随着他们的动作，那弥漫的灰黑雾气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触手般缠绕向顾清风，试图阻碍他的行动，冰冷邪恶的气息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顾清风长剑出鞘，《清风诀》剑法施展到极致，剑光如匹练，斩开雾气，逼退追兵。然而对方人数众多，配合默契，且武功路数诡异阴毒，带着那股邪恶气息的加成，极难对付。更麻烦的是，出口处的石门正在缓缓关闭！

他且战且退，剑下已有数名黑袍人溅血倒地，但更多的敌人围拢上来。那灰黑雾气严重干扰了他的感知和内力运转，宁神散带来的视觉虽能让他看清危机，却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眼看就要被彻底困死在这地下邪殿之中！

突然——

“轰！！”

一声巨响从即将闭合的石门处传来！那厚重的石门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从外部硬生生击得粉碎！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战神般堵在门口，逆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股霸道凛冽、睥睨一切的强大气场！

那些追击顾清风的幽冥殿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攻势一缓。

顾清风也是一怔。

只见那高大身影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殿内情况，冷哼一声，毫不废话，直接一掌拍出！

一股刚猛无俦、至阳至烈的掌力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而入，所过之处，那令人不适的灰黑雾气竟如冰雪遇阳般纷纷消融退散！被掌风扫中的幽冥殿徒更是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非死即伤！

好可怕的武功！至刚至阳，正是这类邪祟之气的克星！

是千面派来接应的人？顾清风瞬间明了。

他不敢怠慢，趁此良机，身形疾闪，向着破开的出口冲去。

那高大身影又是一掌清开前方阻碍，对着顾清风的低喝道：“走！”

两人一前一后，瞬间冲出地下石殿，将身后的怒吼和混乱抛在远处。

直到远离那处废弃别院，进入安全地带，两人才停下脚步。

顾清风喘息未定，看向那救他之人。对方依旧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正是那夜在枯井边与他达成合作的蒙面人！

“是你？”顾清风有些意外，又觉得理应如此。

蒙面人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冷淡：“看来阁主给的药，你用得还算及时。”他目光扫过顾清风略显苍白的脸色，“第一次见‘幽冥煞气’，感觉如何？”

原来那灰黑雾气叫做幽冥煞气！顾清风心有余悸：“若非那药，今日恐怕凶多吉少。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各取所需罢了。”蒙面人淡淡道，“确认了？”

顾清风重重颔首，眼神锐利：“确认了！名单无误，幽冥殿确实存在，其所图甚大，危害极深！”他怀中，还紧紧攥着刚才趁乱从一名被击倒的殿徒身上扯下的一小块带有曼陀罗云纹印记的衣角。

证据，已然到手。

蒙面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满意：“如此便好。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顾清风独自站在原地，月光照亮他坚毅的侧脸。怀中瓷瓶的余温尚未散去，地下邪殿那骇人的一幕幕和幽冥煞气带来的冲击感仍清晰无比。

今夜之后，他再无退路，也再无怀疑。

与虎谋皮，险中求胜。这天机阁主“千面”，固然神秘莫测，利用他达成目的，但至少目前，他们的目标一致。

他握紧了手中的证据，望向京城方向。

铲除幽冥殿，护卫朝廷安宁，这场仗，他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