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顾清风挺拔的身影拉得悠长。他在案牍库外驻足良久,终是放心不下,身形一展,如一片轻羽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宫墙,朝着永宁公主所在的漪兰殿方向而去。
越是接近,他心中那份莫名的焦灼便越是清晰。白日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总是挥之不去。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对一位体弱公主的关切,以及对可能因自己掀起的风波而牵连到她的愧疚。但内心深处,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微弱地质疑,这份牵挂似乎已超出了应有的界限。
漪兰殿外守卫比平日森严了些许,想必是因公主病重之故。但这对顾清风而言形同虚设,他如鬼魅般避开所有明哨暗岗,悄无声息地落入殿内庭院,藏身于一株繁茂的古树之后。
正殿灯火已熄,只余偏殿一间暖阁还透着微弱的光晕,应是公主寝宫。他凝神细听,殿内只有两个宫女极轻微的呼吸声,以及……一道更为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绵长气息。
那气息过于微弱,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断续感。
顾清风眉头紧锁,不再犹豫,指尖弹出一缕细微指风,精准地隔窗点中了外间两名宫女睡穴。确保万无一失后,他才如一阵清风般滑入寝殿之内。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与白日里她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冷香不同。层层纱幔之后,洛云锦安静地躺在锦被之中,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唯有唇瓣因沾染了药汁,显出一丝不正常的淡绯。
顾清风放轻脚步,走到床榻边。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吸的孱弱,那先天心脉的亏损,仿佛一道无形的裂痕,正在缓慢地吞噬着她的生机。
白日里老太医的话回响在耳边——“若能辅以温和内力徐徐滋养心脉,或能有所助益。”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他虽不擅精细操控,但内力修为已达化境,小心些,或许……
他缓缓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为精纯柔和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手腕脉门,准备先探查一番她心脉的具体情况。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纤细腕骨的瞬间,异变陡生!
看似沉睡的洛云锦,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盖在锦被下的左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嗤!
一道细微到极致的破空声响起!
顾清风反应极快,猛地缩手后撤!
只见一枚细如牛毛、几乎透明的冰蓝色小针,正钉在他方才手指停留位置的床榻边缘,针尾兀自轻微颤动,散发着惊人的寒气,瞬间让那一小片锦缎覆上了一层白霜!
暗器!而且是极为阴寒歹毒的暗器!
顾清风瞳孔骤缩,背脊瞬间惊出一层冷汗!若非他退得快,此刻手指恐怕已被废掉!
他猛地抬头看向榻上之人。
洛云锦依旧紧闭双眼,呼吸微弱,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击只是他的错觉。但她那长而密的睫毛,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是她?还是这寝殿内另有他人布置的防护手段?
顾清风心神剧震,一时间竟无法判断。他全身肌肉紧绷,内力暗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却再无任何发现。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洛云锦脸上,惊疑不定。那枚冰针上的寒气极为特殊,绝非寻常宫廷护卫所能拥有。这漪兰殿,或者说这位永宁公主,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沉默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来,以内力为她疗伤之事,风险极大,暂且只能作罢。
但他既已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寒玉盒,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通体雪白、近乎透明、唯有脊背有一条金线的蚕虫。
“天山冰蚕?”若是见识广博的江湖人在此,定会失声惊呼。此乃疗伤圣品,尤其对于温养经脉有奇效,举世难寻,万金难求。这也是他多年前因缘际会所得,一直贴身珍藏,以备不时之需。
他小心地将冰蚕置于洛云锦的眉心。那冰蚕似有灵性,感受到她体内亏损的寒气,缓缓蠕动起来,散发出柔和而冰冷的白光,一丝丝精纯至极的寒性元气,顺着她的眉心缓缓注入体内。
随着冰蚕元气的注入,洛云锦原本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苍白如纸的脸色也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虽仍微弱,却比之前平稳绵长了少许。
顾清风凝神看着,见冰蚕白光渐弱,似乎消耗不小,才小心地将其收回玉盒。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床榻内侧的枕畔。
那里,随意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古籍,书页间似乎夹着一件东西,露出小小一角。
那是一片……极其纤薄的金色叶片?形状奇特,叶脉的纹路竟隐隐构成一种古老的云纹图案!
顾清风的心猛地一跳!
这云纹……与他怀中那枚天机阁令牌边缘的纹饰,以及那夜在幽冥殿别院看到的图案,虽有差异,但那神韵,那古朴神秘的意味,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怎么会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那书页间的金色叶片取出看个仔细。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碰到那冰凉的叶片——
“嗯……”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从洛云锦唇边逸出。
顾清风的手瞬间僵住,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他霍然转头,只见榻上的少女睫毛颤动得越发厉害,似乎正挣扎着要从昏迷中醒来。
不能再停留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枚金色叶片和依旧蹙眉似乎极为不适的洛云锦,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寝殿之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片刻之后,榻上的洛云锦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星,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昏沉病弱?
她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精纯的冰寒气息。又瞥了一眼枕畔那本夹着金叶古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莫测的弧度。
“顾清风……”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好奇心太重,可是会送命的。”
窗外,月光依旧清冷。而漪兰殿内,却仿佛比那枚冰针所散的寒气,更加冰冷了几分。
一场无声的试探与交锋,在这深宫夜暗中,悄然落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