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理寺内的气氛依旧凝重。顾清风几乎是彻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刚处理完几份紧急公文，昨夜派去调查金叶纹路的心腹侍卫便悄然返回。
“大人。”侍卫低声禀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案牍库那边尚无明确消息，那些古籍卷帙浩繁，非一日之功。但江湖那边，有眉目了。”
顾清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说。”
“我们通过丐帮的朋友，找到了一位隐居于京城西郊的老学究。此人年轻时曾游历西域诸国，精通各种古老符号和图腾。”侍卫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心折叠的纸，上面正是顾清风昨夜绘制的云纹拓样，旁边还有几行细密的注解。
“老先生说，此纹路极古，并非中原常见样式。其核心结构，与传说中的‘云中国’有关。”
“云中国？”顾清风眉头紧锁，这是一个只存在于古老西域传说和零星前朝杂记中的名字，据说是一个精通机关术、崇拜流云与星辰的古老城邦，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是。老先生指出，这金叶上的云纹，与‘云中国’祭祀所用的一种礼器上的纹饰有七分相似，但细节处又融合了部分中原纹样的特点，似是……经过改良或融合后的变种。他还提到，近几十年来，似乎在某些极隐秘的江湖交易或信物上，见过类似的标记，但具体关联何物何人，他便不知了。”
云中国？改良变种？隐秘信物？
顾清风指尖敲击着桌面，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愈发扑朔迷离。永宁公主枕畔，为何会出现与神秘古国及江湖隐秘势力可能相关的信物？这绝非一个深宫公主应有的东西。
是有人借公主之手传递什么？还是她本身……？
他强迫自己停止这个过于惊人的猜想，将注意力拉回现实：“还有何事？”
侍卫面色一肃，从怀中取出一件用绢布包裹的物品，小心呈上：“大人，今早属下回来复命时，在衙门口发现此物被人用飞镖钉在门柱上，指名要交予您。”
顾清风接过，入手微沉。揭开绢布，里面竟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
令牌通体呈暗青色，非金非铁，触手冰凉，边缘雕刻着繁复的荆棘花纹，正面则是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与那夜在幽冥殿别院所见的祭坛浮雕风格如出一辙！令牌背面，刻着一个数字——“柒”。
“送令牌的人呢？”顾清风急问。
“踪迹全无。值守的兄弟甚至没看清飞镖从何处而来。”
顾清风握紧这枚突然出现的青麟令牌，心脏猛地一跳。这无疑是幽冥殿的身份令牌！数字“柒”很可能代表持有者的排名或代号。
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如此重要的证物直接送到大理寺？是幽冥殿内讧？是那个提供名单的“匿名义士”再次出手？还是……另有其人，想借他的手，进一步搅浑这潭水？
但无论如何，这无疑是打破审讯僵局的关键钥匙！
他豁然起身，拿起令牌，大步走向阴暗潮湿的诏狱。
最深处的刑房里，原本咬紧牙关、眼神浑浊绝望的一名幽冥殿徒（正是之前审讯中最为顽固的那一个），在看到顾清风手中那枚青麟令牌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
“认得此物吧？”顾清风的聲音冰冷，如同带着诏狱深处的寒气，“‘柒’？看来你在殿中地位不低。你说，若是你的上级知道你落网后，不仅令牌丢失，还可能吐露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他们会如何对待你的家人？我记得，你城外老家还有一双年迈的父母和一个刚及笄的妹妹？”
那犯人的心理防线在看到令牌的瞬间已然崩溃大半，再听到顾清风精准地点出他的软肋，最后一点侥幸也荡然无存。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大人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您别动我的家人！”
接下来的审讯变得异常顺利。这名叫“钱老三”的犯人，代号正是“柒”，负责京城部分地下钱庄与幽冥殿的赃银流转。他不仅供出了几个尚未被发现的秘密银库地点，更吐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幽冥殿在京城的总联络点，并非固定一处，而是每半月一次，在一家名为“听雨楼”的酒楼雅室中，以特定的暗号和方法进行交接。下一次联络时间，就在两日后！
“与我们接头的是谁？”顾清风逼问。
“是……是一个女人。”钱老三声音发颤，“她每次来都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声音很冷，功夫极高。我们都叫她‘青鸾使者’。”
青鸾使者！
顾清风立刻想起那夜别院中，主持仪式的那个神秘女子！果然是她！
取得关键口供，顾清风立刻下令，抽调精锐，严密布控听雨楼，张网以待，务必要在两日后擒住这条大鱼！
安排完一切，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清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进展迅速，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未减轻。
那枚送上门来的令牌，太过蹊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精准地推动着一切，将他需要的线索，恰到好处地送到他面前。
是“千面”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天机令。与这位神秘阁主的合作，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利益与风险并存。他提供名单，他负责动手，如今又送来关键令牌……天机阁究竟在这场风波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还有永宁公主……那金叶的疑云，如同在他心湖中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散。
他起身，决定再去一趟案牍库。无论是因为公务需要调阅西域古国的卷宗，还是……存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想去亲眼确认她状况的私心。
案牍库内依旧安静，充斥着陈旧书卷的气息。然而，今日却未见那个伏案工作的苍白身影。
值守的老宦官见到他，连忙行礼：“顾大人。”
“公主殿下今日未曾过来？”顾清风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大人，殿下凤体欠安，太医嘱咐需静养些时日，近期都不会来了。”老宦官恭敬回答。
顾清风心下微微一沉。是昨日真的病重未愈，还是……因为他的夜探，让她选择了暂时回避？
他压下思绪，以查案需调阅前朝西域纪略为由，令老宦官取来相关卷宗。他埋首于浩繁卷帙之中，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云中国”及其图腾的记载，但收获甚微。那些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充满神话色彩。
当他准备离开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洛云锦平日所用的那张桌案。案角，放着几本她近期翻阅过的书籍。
鬼使神差地，他走上前去。
最上面一本，是《西域风物志》，书页间夹着几枚制作精美的书签。他轻轻拿起，书签滑落，露出里面一页关于古老城邦遗迹的插图。
而在那插图的边缘空白处，竟有人用极细的墨笔，勾勒了一片叶子的形状——那形状，与他昨夜所见、今晨绘制的金叶，几乎一模一样！
顾清风的手指瞬间僵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她不仅在研究西域古国，还……亲手绘制了这金叶的图样？
是巧合？是无意识的随笔？还是……刻意留下的又一个谜题？
他猛地合上书卷，胸腔内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迷雾更浓了。
而他仿佛看到，那迷雾深处，一双清冷沉静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