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被大理寺官差团团围住，原本喧嚣的酒楼瞬间鸦雀无声，宾客被尽数驱离，掌柜和伙计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顾清风面沉如水，负手立于大堂中央，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菜香气，与方才街面的刺鼻毒烟形成诡异对比。
“搜！一寸地方也不许放过！”他冷声下令。
如狼似虎的官差立刻行动起来，翻箱倒柜，敲击墙壁地板，搜寻任何可能的密道、暗格或遗留的线索。
顾清风则径直走向那间预定的雅室——“松涛阁”。室内陈设雅致，琴棋书画俱全，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他走到临窗的位置，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侧门街道，正是观察刚才那场混乱的绝佳地点。
他仔细检查了窗棂、桌椅、甚至每一件摆设，皆一无所获。对方显然极其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难道又是一条死路？
顾清风眉头紧锁，目光再次缓缓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了墙角的多宝阁上。阁上摆放着一些仿古瓷器和玉雕摆件。其中一件半尺高的青玉貔貅，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貔貅雕工精湛，但似乎与周围其他物件的风格略有差异，而且……过于干净了。在这间即便每日打扫也难免落些微尘的房间里，这玉貔貅光洁得有些突兀。
他走上前，小心地伸手握住貔貅，尝试左右旋转。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墙内传出！多宝阁旁边的一整面书架，竟悄无声息地向侧方滑开半尺，露出后面黑黝黝的向下通道！
密道！
顾清风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取过壁灯，率先踏入其中。
通道狭窄而陡峭，向下延伸十余阶后，便是一间仅容三五人的狭小密室。室内空气浑浊，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以及……一摞整齐堆放的书信！
顾清风快步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上空无一字。他抽出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笔迹娟秀中透着冷硬：
“货已入库，柒号银契两清。下次交割，待‘风’讯。”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他又迅速翻阅了其他几封信，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关于赃银、物资交割的简短记录，用的都是隐语代称。“柒号”显然指的是那个被抓的钱老三。“风”又代表什么？风声？还是……某个人？
这些信件，无疑是幽冥殿在此地进行秘密交易的记录！虽然依旧没有直接指向核心成员，但已是极其重要的物证！
顾清风压下心中激动，仔细将信件收好。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空荡的桌面，忽然注意到桌角似乎有些不起眼的白色粉末。
他用手指沾起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又仔细捻开。
是一种非常细腻的香粉，带着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这香气……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不是听雨楼的酒菜香，也不是街上的毒烟味，更不是这密室里的霉味。
是了……
是那一夜，在漪兰殿，永宁公主的寝宫内，他靠近喂药时，从她身上嗅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会在这里？！
顾清风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幽冥殿秘密联络点的密室里，出现了唯有永宁公主身上才有的特殊冷香香粉？
这怎么可能？！
是巧合？是有人故意栽赃？还是……那个他始终不愿去触碰的、最匪夷所思的可能性，竟然是真的？
无数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现：案牍库中她苍白侧脸，晕倒时脆弱的模样，书页边缘勾勒的金叶图样，那枚凌厉的冰针，天山冰蚕带来的舒缓，以及此刻这令人心惊肉跳的冷香……
矛盾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一面是理智的疯狂警告和多年办案培养出的疑心，另一面，却是内心深处那股不受控制的、想要去相信她、保护她的冲动。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密室中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压抑的风暴。
他将那点香粉用油纸小心包好，连同那些信件一起放入怀中。
走出密室，回到地面，手下人前来禀报，并未在酒楼其他人员口中审出有价值的信息。掌柜和伙计似乎对密道之事一无所知，只道那雅室常年被一位神秘客人包下，从不露面，一切费用提前支付，他们只需按时打扫即可。
顾清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挥了挥手，让人将听雨楼一干人等暂时收押。
回到大理寺，他立刻下令：“将之前所有与幽冥殿相关的物证，尤其是从那些官员家中搜出的物品，再仔细检查一遍，重点查找是否有类似的香粉痕迹！”
同时，他写下一张纸条：“令牌饵香，阁主何解？” 将其封入一枚小巧的铜管，通过特殊的渠道，再次传向天机阁。
他需要“千面”的解释。那枚恰到好处的令牌，那个引他入局的陷阱，天机阁到底知情多少？这香粉，又是否在他们的情报之内？
然而，这一次，天机阁的回复来得异常缓慢。
直到深夜，顾清风仍在书房中对着一堆卷宗和那包香粉出神，窗外才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一枚飞镖带着回信，钉在他的窗棂上。
他取下飞镖，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依旧是那种熟悉的、仿佛能穿透纸背的锐利字迹：
“香名‘雪魄’，产自北凛宫廷，然三年前配方已失窃。李相府中，亦有此香。”
顾清风的目光骤然凝固在纸上！
雪魄香？北凛宫廷？
李相府中亦有此香？！
这条情报，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
如果这香并非永宁公主独有，而是源自北凛，甚至宰相李辅国府中也有，那密室的香粉，是否能洗脱她的嫌疑？或者……将嫌疑引向了更可怕的方向？
北凛……李辅国……幽冥殿……
这三者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而那场失败的抓捕中，赤炎卫的出现，似乎也印证了李辅国与幽冥殿的瓜葛！
“千面”在此刻提供这条情报，是真是假？是善意提醒，还是又一次的引导？
顾清风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每一道线索都可能指向真相，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他拿起那枚冰冷的飞镖，指尖摩挲着镖身上一个极细微的、几乎与金属纹路融为一体的特殊标记——那是一片云纹，与他怀中天机令上的纹饰，同出一源。
他忽然想起，那夜在别院，天机阁下属击杀幽冥殿徒时，所用的暗器手法，与方才送信这枚飞镖的力道、角度，惊人地相似。
一个更深的、几乎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如果，“千面”与“青鸾”，这两位同样神秘、同样智计卓绝、同样与幽冥殿为敌（或貌似为敌）的女子，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呢？
这个念头太过荒诞，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能将所有矛盾线索串联起来的合理性！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今夜，注定无眠。而那深宫之中的漪兰殿，在清冷的月光下，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