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顾清风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满是卷宗的墙壁上，仿佛困兽之斗。
“雪魄香……北凛……李辅国……”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每一个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心头沉滞。天机阁的回信像一把钥匙，插入了他思绪中最混乱的那把锁，但旋开的，并非通途，而是更深、更曲折的迷宫。
若香粉非永宁独有，那密室线索便不能直接指向她。可北凛宫廷的秘香，为何会出现在宰相府中？又为何会成为幽冥殿联络点的标记？李辅国与北凛……难道真有勾结？那场赤炎卫的插手，便不再是孤立事件，而可能是这条隐秘链条上的一环！
而“千面”……她在此刻抛出这条情报，目的何在？是看穿了他的怀疑，特意为永宁公主开脱？还是顺势将祸水东引，指向权倾朝野的李辅国？她与永宁公主，究竟是何种关系？那个荒诞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千面与青鸾，是否本就是一人？
想到这里，顾清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办案多年，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之间，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坠入深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送信的飞镖上。镖身的云纹标记，与天机令同源，几乎可以肯定来自天机阁核心人物之手。那夜别院，击杀幽冥殿徒的，也是类似手法……天机阁与幽冥殿是死敌，这点看来不假。那么，“千面”针对李辅国的情报，有几分可信？李辅国若真与北凛、幽冥殿有染，那便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兹事体大，仅凭一枚香粉和天机阁的一面之词，绝不足以动当朝宰相。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深吸一口气，顾清风压下翻腾的心绪，做出了决定。他铺开纸笔，迅速写下一道密令，加盖上大理寺少卿的印信。
“来人！”
心腹下属应声而入。
“立刻调集三队精干暗卫，十二时辰不间断秘密监视相府所有出入口，重点记录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生面孔、以及夜间行动者。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不得打草惊蛇！”
“是！”下属领命，迅速离去。
监视当朝宰相，风险极大。但这是目前唯一能验证天机阁情报，并可能找到突破口的办法。
安排完这一切，顾清风重新坐回椅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皇宫的方向。
漪兰殿……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在做什么？她知道外界因她而掀起的波澜吗？那冷香……若真是“雪魄”，她又是从何得来？是无意间沾染，还是……？
他发现自己竟仍在下意识地为她寻找开脱的理由。这种不受控制的情愫，让他感到警惕，却又无法根除。
与此同时，深宫，漪兰殿。
夜色已深，殿内只余几盏昏黄的宫灯。
洛云锦并未安寝。她屏退了左右，只留琉璃一人在内殿伺候。
她手中把玩的，正是一枚与顾清风所见几乎一模一样的细小飞镖。指尖掠过镖身的云纹，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阁主，顾清风果然派人盯住了相府。”琉璃低声禀报，语气带着钦佩，“您料事如神。他虽怀疑您，但更不敢放过李辅国这条线。”
洛云锦淡淡道：“顾清风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好官。疑心重是他的本能，但追寻真相、忠于社稷是他的底色。只要给出更具冲击力和方向性的线索，他自然会暂时搁置对漪兰殿的怀疑，优先去查证更大的威胁。李辅国与北凛的勾当，可比一个深宫公主的些许疑点重要得多。”
她放下飞镖，拿起旁边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顾清风在听雨楼密室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他发现香粉时细微的神色变化。
“雪魄香……他倒是心细如发。”洛云锦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看来，日后本宫这‘雪魄’香，要少用些了。”
琉璃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阁主，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若顾清风顺藤摸瓜，未必不能查到……”
“查到又如何？”洛云锦打断她，眸光在烛光下显得幽深难测，“让他查。水只有搅得更浑，才能让底下的鱼更快现形。李辅国这条老狐狸，藏得够深了，也该让他动一动了。顾清风，正是那把最好的搅水棍。”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北凛那边，‘风’讯有动静了吗？”
琉璃神色一凛：“正要禀报阁主。北凛三皇子萧玄，已于三日前秘密抵达京城。我们的人发现他昨夜曾暗中潜入过相府后门。”
“萧玄……”洛云锦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终于来了。看来，‘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竟让他亲自前来督阵。”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冷了下去：“告诉‘墨尘’，他等的‘病人’已经到了。按计划行事，务必让这位三皇子殿下，好好感受一下我中原‘岐黄之术’的‘热情’。”
“是！”琉璃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之中。
殿内重归寂静。
洛云锦独自伫立窗前，月光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侧影。此刻，她身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柔弱，只有一种运筹帷幄、洞悉全局的冷静与强大。
顾清风的怀疑、李辅国的野心、北凛皇子的潜入、幽冥殿的阴谋……这一切，仿佛都成了她指尖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
她以自身为饵，以香粉为线，巧妙地将顾清风的视线引向李辅国，既暂时化解了自身的危机，又推动了对付真正敌人的步伐。这份胆识与谋算，堪称惊世骇俗。
然而，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利用顾清风……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可当他真的如预料般行动，甚至因那缕冷香而备受煎熬时，她的心湖，竟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但那涟漪很快便消散于更深沉的谋算之中。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她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今夜，无眠的又岂止顾清风一人。这京城之下，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角逐的巨网，正随着雪魄冷香的弥漫，缓缓收紧。
而执棋之手，淡然落子，静观风云变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