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离开漪兰殿，并未回大理寺，而是径直去了归云驿馆附近的一处暗哨点。心头的疑云与刺痛感驱散了他的疲惫，他需要更近距离地掌控那边的动向。
暗卫回报，那辆马车进入驿馆后，再无动静。驿馆内外守卫明显增强，尤其是西侧一片独立的院落，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显然里面住了极其重要的人物。
“可曾见到疑似北凛三皇子萧玄的人物？”顾清风问。
“回大人，不曾。北凛公开使团在鸿胪驿馆，这边一直很安静，除了昨夜那辆马车，几乎没有外人进出。倒是……”暗卫迟疑了一下。
“说。”
“倒是今日清晨，有一辆运送食材的板车进去，赶车的是个老农，一切正常。但属下隐约闻到，那车上的蔬果筐里，似乎夹带着一丝极淡的药味，并非普通食材所有。”
药味？顾清风心中一凛。联想到昨夜萧玄才遭遇药王谷的袭击，今日驿馆就送入带药味的物资？是疗伤？还是另有图谋？
“盯紧那送菜的老农，查清他的底细和药材来源。”顾下令，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条缝隙。
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监视相府的暗卫疾奔而来，低声禀报：“大人，相府有动静！那个昨夜潜入的黑影，刚刚从相府后门出来了！看身形步法，是个女子！她似乎很警惕，专挑人多眼杂的市集走，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怕被发现！”
女子？黑影？顾清风精神高度集中：“去了哪个方向？”
“看趋势，像是往……往皇城西面的方向去了。”
皇城西面？那边多是达官显贵的宅邸，也有几处香火鼎盛的寺庙庵堂。她去那里做什么？
“加派两组人手，交叉跟踪，务必查明她的去向和接触的人！记住，宁可跟丢，绝不可暴露！”顾清风心跳有些加速，这个神秘女子，或许是连接李辅国与幽冥殿，乃至北凛的关键！
他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数根线头，每一根都通向无尽的迷雾，但每一根又都隐隐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核心。
归云驿馆，西院。
萧玄盘膝坐于榻上，试图运转内力驱散那诡异的滞涩感，效果甚微。那“梦萦”之毒如附骨之疽，并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他的内力精纯运转，让他心烦意乱。
一名心腹侍卫轻轻入内，低声禀报：“殿下，您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京城中使用特殊冷香的人不多，符合您描述的那种幽冷沁人、似有还无特质的，据我们打探，似乎……与宫中有关。”
“宫中？”萧玄猛地睁开眼。
“是。有传闻说，深宫中的某位贵人，偏爱一种名为‘雪魄’的冷香，源自北凛宫廷，但配方早已失窃。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一位。”
雪魄？北凛宫廷？萧玄眼中精光爆闪。这香竟出自北凛？还与宫中贵人有关？他立刻联想到李辅国！这老贼与宫中联系紧密，难道是他将香进献给了某位妃嫔或公主？而药王谷的袭击，是否与此有关？
“宫中……”萧玄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有意思。给李辅国传信，就说本王对那‘雪魄’香很感兴趣，让他设法弄一些来。顺便……打听一下宫中哪位贵人喜好此香。”
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条有趣的线。或许，能从中原内部的倾轧中，找到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漪兰殿内。
洛云锦听着琉璃的汇报，面色平静。
“阁主，顾清风加大了对归云驿馆和相府的监视力度。我们的人回报，那个从相府出来的女子身法极高，应该是幽冥殿的‘幽影’使者之一，擅长潜伏与传递消息。我们的人正在小心跟着。另外，萧玄果然通过李辅国打听‘雪魄’香和宫中贵人的事情了。”
“不出所料。”洛云锦淡淡道，“李辅国老奸巨猾，不会亲自沾染这种事，大概率会让手下门客或后宫中的眼线去办。让我们的人留意长春宫（李贵妃居所）和几位与李辅国交往密切的嫔妃处的动静。”
“是。”琉璃应下，又道：“阁主，顾少卿那边……他似乎对您手腕上的珠链起了疑心。今日在花厅，他目光多次停留其上。”
洛云锦轻轻抚摸着腕间的冰蚕珍珠链，这是药王谷用特殊药材浸泡过的，既能温养经脉，细微摩擦也会落下极难察觉的粉末，是她用来在某些场合留下特定标记的工具。
“他比我想象的更要敏锐。”洛云锦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无妨，怀疑终究是怀疑。他如今被李辅国和北凛的事情缠住，暂时分不开身。而且……”她顿了顿，眼前闪过顾清风离去时那复杂痛苦的眼神，“他似乎……并不愿真的将我置于死地。”
这话说得极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琉璃沉默片刻，低声道：“阁主，顾少卿为人正直，若他日后知晓全部……”
“那便是日后的事了。”洛云锦打断她，声音重新变得冷静甚至冷硬，“棋盘之上，岂能因棋子的情绪而动摇？更何况，我们并非敌人，至少现阶段目标一致。”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迅速写下一行字迹，笔锋锐利，与公主温婉的字迹截然不同。
“让‘玄字叁号’动一动，将关于李辅国门下一位管事与北凛商人私下银钱往来的证据，‘不小心’漏给御史台张御史的门人。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无意间被发现的。”
“是！”琉璃接过纸条，迅速离去。
洛云锦独自立于殿中，窗外天色渐暗，暮霭沉沉。
她布下的网正在收拢，李辅国、北凛、甚至幽冥殿，都被一步步引入局中。顾清风的调查方向，也在她的暗中引导下步步逼近核心。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可是，为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滞闷？
她想起顾清风那双总是清澈坚定、此刻却盛满困惑与挣扎的眼睛。利用一个真心关切自己、秉性正直的人，滋味并不好受。
但她没有选择。从她决定承担起天机阁重任、以柔弱公主之身周旋于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江湖开始，她便注定要走在钢丝之上，脚下即是万丈深渊。
情感用事，是最大的奢侈，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她缓缓闭上眼，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柔软情绪深深压下。
再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决然。
风已起于归云驿馆，丝线已缠绕各方。她这位执棋者，需得更冷静，更无情，才能在这盘天下棋局中，搏得一线生机。
只是，那被她视为棋子的年轻官员，其灼热而痛苦的目光，却像一根无形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了她层层伪装的心防深处。
今夜，又注定无人安眠。京城的暗流之下，惊涛正在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