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城南荒废多年的山神庙,笼罩在惨淡的月光下。断壁残垣投下幢幢鬼影,夜枭啼鸣更添几分阴森。
萧玄孤身立于破败的正殿中,仅带了两名贴身侍卫隐于门外暗处。他内力运转仍有些许滞涩,但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味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香。
“阁下既约本王前来,何不现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内力,在空寂的庙宇中清晰回荡。
话音落下片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后殿传来。一个身着灰色布袍、头戴宽大兜帽的身影缓缓走出,身形看似普通,步伐却轻盈稳健,气息内敛。
“三殿下果然胆识过人。”来人声音经过刻意改变,嘶哑低沉,听不出年纪性别,“解药在此。”他(她)伸出手,掌心是一个小巧的白玉瓶。
萧玄并未立刻去接,冷冷道:“药王谷何时成了李辅国的走狗?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兜帽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药王谷行事,何需向李相交代?至于手段……殿下潜入中原,所图莫非光明正大?此番不过小惩大诫,望殿下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萧玄眸中寒光一闪,“若本王说不呢?”
“那下次便不是‘梦萦’,而是真正的‘阎罗帖’了。”来人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杀意,“瓶中是半份解药,可缓解殿下三日之苦。三日后,若殿下应允即刻离开京城,并放弃与李相那批‘货’的交易,自然有人奉上剩余解药。”
“你们想要那批货?”萧玄立刻抓住关键。
“药王谷对世俗之物不感兴趣。”来人淡淡道,“只是不愿见生灵涂炭之物,落入野心之辈手中。殿下是聪明人,当知其中利害。”
就在这时,庙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夜鸟惊飞之声!
萧玄和那兜帽人几乎同时神色一凛!
“有埋伏?”萧玄目光骤寒,瞬间锁定向来人。
兜帽人亦是身形微顿,似乎也极为意外。
几乎是同时,破空之声骤响!数支淬毒的弩箭从不同方向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殿中二人!
这并非萧玄或药王谷的安排!
萧玄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晃动,险险避过要害,袖袍却被划破一道口子。那兜帽人身法更是诡异,如同没有骨头般扭动,所有弩箭皆擦身而过,同时反手弹出数点寒星,射向弩箭来处,黑暗中立刻传来两声闷哼。
“不是你的人?”萧玄疾声问,已然拔剑在手。
“莫非是殿下的灭口之计?”兜帽人冷笑回应,语气却同样凝重。
第三方势力!两人瞬间明了。
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入破庙,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夜的沉寂。这些人武功路数狠辣诡异,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目标似乎是将在场所有人格杀勿论!
萧玄与那兜帽人被迫背对背应敌,形势危急万分。
而就在庙外不远处的密林中,顾清风带着大理寺精锐,正屏息观察。他本是因为收到关于慈云庵的线索,顺藤摸瓜查到这废祠近日有可疑人物出入,特意前来布控,却万万没想到会撞见北凛皇子与神秘人的会面,更没想到还有第三拨人马突然杀出!
眼看庙中二人陷入重围,特别是那兜帽人身份不明,顾清风心念电转。若萧玄死在中原,北凛必起战端!而那兜帽人,或许是与幽冥殿有关的关键人物,绝不能让其被灭口!
“动手!格杀刺客,保护庙内之人!”他不再犹豫,厉声下令,率先冲了出去!
大理寺高手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那些刺客虽悍不畏死,但在顾清风带领的精锐面前,逐渐落入下风。
庙内,萧玄压力骤减,他深深看了一眼身旁依旧从容应对、招式精妙狠辣的兜帽人,心中疑窦更深。此人身手绝不在他之下,药王谷一个传人竟有如此功力?
顾清风一剑劈翻一名刺客,冲至殿内,目光迅速扫过萧玄和那兜帽人,沉声道:“殿下无恙否?这位是?”
那兜帽人见官兵到来,似乎不欲久留,虚晃一招,逼退一名刺客,同时将白玉瓶掷向萧玄:“承诺依旧,殿下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她)身形一闪,如同青烟般向后殿掠去,速度极快!
“留下!”顾清风岂容他走脱,立刻追击而去。
然而后殿地形复杂,废墟林立,那兜帽人身法又奇快无比,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顾清风追出一段,只拾得对方遗落的一小块灰色布片,其上沾着些许尘土和一种极淡的、带着微苦药味的清香。
他握着那布片,脸色阴沉地返回正殿。刺客已被尽数剿灭或服毒自尽,无一活口。
萧玄握着那白玉瓶,神色变幻不定,看着顾清风,语气莫测:“顾大人真是无处不在。今夜又是恰巧路过?”
顾清风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那兜帽人的身形和消失前瞥他的那一眼,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拱手道:“本官追查案犯,至此附近,听闻打斗声特来查看。殿下受惊了。不知方才那是何人?这些刺客又是什么来历?”
萧玄冷笑一声,把玩着玉瓶:“本王也想知道,是谁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本王的命。至于那人……或许是江湖上的‘热心人’吧。”他自然不会透露药王谷和解药之事,“顾大人若无事,本王便告辞了。今夜之事,本王会铭记于心。”
他深深看了顾清风一眼,带着侍卫迅速离去。
顾清风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和尸体,眉头紧锁。今夜之事,太过蹊跷。那兜帽人是谁?第三方刺客是谁派来的?李辅国?还是其他势力?萧玄显然知道些什么,却讳莫如深。
他展开手心,看着那块灰布和其上特殊的药苦清香,这种味道……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翌日早朝,果然风云变色。
张御史手持确凿证据,当庭弹劾当朝宰相李辅国纵容门下管事勾结北凛商人,走私禁物,贪墨巨额银钱,有通敌叛国之嫌!
证据确凿,言辞激烈,满朝哗然!
李辅国虽惊不乱,立即跪地喊冤,斥责张御史血口喷人,构陷忠良,并反指证据来源不明,乃是有人刻意伪造,意图搅乱朝纲!
双方唇枪舌剑,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
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在跪地的李辅国和激愤的张御史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下令:李辅国暂卸宰相之职,禁足府中,接受调查。涉事管事及北凛商人,由大理寺即刻捉拿归案,严加审讯!此案由三司会审,务求水落石出!
旨意一下,朝野震动!权倾朝野的李相,竟真的倒台了?!
顾清风领旨,心中却无多少喜悦。李辅国倒得似乎太容易了些,那老狐狸岂会没有后手?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和李辅国,仿佛都成了某人手中的棋子,被一步步推到了这图穷匕见的境地。
那个人……会是“千面”吗?她究竟想做什么?
退朝后,顾清风心事重重地往大理寺走去,经过宫道时,恰遇一顶软轿缓缓而行,帘子被微风掀起一角,露出永宁公主洛云锦苍白安静的侧颜。
她似乎感应到目光,微微侧头,对上顾清风的视线。
依旧是那般柔弱无害的模样,眼神清澈温婉,带着一丝病气。
顾清风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块沾着药苦清香的灰布。
洛云锦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便放下了轿帘。
轿子缓缓远去。
顾清风却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那眼神……那一瞬间的停顿……
她认得这布片?还是……认得这上面的气息?
那个荒诞的、可怕的念头再次疯狂地涌上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转身,大步向宫外走去,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必须立刻去查!查那种特殊的药苦清香,到底源于何处!
而轿中的洛云锦,轻轻闭上眼,指尖冰凉。
他果然捡到了那块布……墨尘特意留下的破绽。
计划很顺利,李辅国倒了,萧玄被警告了,水更浑了。
可为何心,却沉得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欺骗的刀刃,终是双刃的。伤了他的信任,也割裂了她的伪装。
棋局仍在继续,只是执棋的手,已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