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的首次行动，如同重拳砸入棉花，效果远不如预期。

根据萧玄提供的三处疑似幽冥殿据点，顾清风派出的三支精锐小队回报的结果令人沮丧。一处是早已废弃的货栈，除了几只饿得皮包骨的老鼠，一无所获；另一处是城南一家生意兴隆的赌坊，背景复杂，与几位朝中官员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搜查时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最终也只抓到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对幽冥殿核心毫无触及；第三处更是蹊跷，看似普通的民宅，却在搜查人员进入前一刻莫名起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任何可能的线索都化为灰烬。

顾清风站在靖安司大堂内，听着下属的禀报，面色平静，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并不意外。幽冥殿若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揪住尾巴，也不会成为朝廷心腹大患多年。而那天机阁……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场“恰到好处”的大火，必然有他们的手笔。这是在向他示威，也是在警告他，江湖的水，远比他想得更深。

“大人，并非全无收获。”负责搜查赌坊的小队头目赵昊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们在赌坊暗格里找到了这个。”他呈上一本看似普通的账册。

顾清风接过翻看，前面记录着赌坊的流水，并无异常。但翻到后面几页，却发现了一些暗码记录的条目，经破译，竟涉及大量兵甲和禁售药材的交易，而交易对象，隐约指向一个近年来在京城势力扩张极快的帮派——河西帮。更令人心惊的是，账册边缘有一个模糊的印记，经辨认，极似户部尚书李维府的私印。

河西帮……李尚书……顾清风的眉头紧紧锁起。李维是朝中有名的强硬派，历来主张对北凛采取强硬态度，甚至多次上书请求增兵边境。他的手下，怎么会和江湖帮派扯上关系，还涉及违禁物资交易？这到底是幽冥殿故布疑阵，还是……另有一条隐藏在深处的线？

他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意外的突破口，但也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他吩咐赵昊将账册严密保管，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就在这时，一名下属又来禀报：“大人，北凛摄政王派人送来口信，说……关于药王谷传人的事，似乎有了新的线索，邀大人过府一叙。”

顾清风目光一凝。萧玄果然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而且，他似乎找到了他更感兴趣的东西。

与此同时，北凛别馆内。

萧玄手中把玩着一枚质地奇特的银叶。这枚银叶是在那处被烧毁的据点废墟边缘发现的，若非他派去的影卫眼尖，几乎就要被忽略。银叶打造得极为精致，叶脉清晰，上面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药香。

这药香，与他记忆中在寒潭边，那位“素手”姑娘身上沾染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

“落霞山……”萧玄低声重复着影卫追踪那送线索的神秘乞丐最后消失的方向，“又是落霞山。”

此前就有传闻，落霞山一带有药王谷传人活动的踪迹，如今这枚带着“素手”独特药香的银叶，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一点。这一切巧合得像是精心安排的诱饵，但萧玄却甘之如饴。无论背后是谁在操纵，他的目的很简单——找到“素手”。

所以，他派人去请顾清风。既然结了盟，这份“线索”，自然要共享。而且，他也很想看看，那位对永宁公主似乎格外关注的顾少卿，在面对可能与“素手”相关的线索时，会是什么反应。

顾清风很快赶到。当萧玄将那枚银叶递给他，并说出自己的猜测时，顾清风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落霞山？他立刻想起了永宁公主。长乐宫就毗邻落霞山麓，公主久病，常去山中的皇家别苑静养。这仅仅是巧合吗？

“殿下认为，‘素手’此刻就在落霞山中？”顾清风谨慎地问道。

“即便不在，也定然与她有关。”萧玄语气笃定，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清风，“顾大人可有兴趣与本王同往，一探究竟？”

顾清风沉默了片刻。于公，药王谷传人行踪诡秘，与诸多江湖事件牵连甚深，靖安司确有调查之责。于私，他无法按捺住内心深处那个荒谬的猜想，迫切地想要去验证什么。

“好。”他最终点头，“下官便随殿下走一趟。”

落霞山秋色正浓，层林尽染，美不胜收。但策马入山的两人都无心欣赏风景。

根据银叶上残留的极淡气息和影卫之前模糊的追踪方向，他们一路向着山林深处而行。越往里走，人迹越罕至。

突然，萧玄猛地勒住马缰，目光如电般射向左侧一片茂密的枫林。几乎在同一时间，顾清风也察觉到了异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下马，警惕地向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潜行而去。

穿过枫林，眼前的一幕让两人同时一震。

只见林间一片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黑衣人的尸体，死状极惨，皆是一击毙命。伤口多在咽喉或心脉，精准狠辣，显是高手所为。而更令人注意的是，这些黑衣人的衣角，都绣着一个淡淡的幽冥火焰图腾！

是幽冥殿的人！看现场痕迹，他们似乎是在此设伏，却反而被人全部反杀！

是谁有如此武功？顾清风心头骇然。他自问即便自己出手，也绝无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么多幽冥殿精锐。

萧玄的注意力却很快被另一件事物吸引。在几具尸体中间的地面上，掉落着一个小巧的锦囊。锦囊已经散开，露出里面几枚金针和一小撮淡紫色的干花。

那金针的样式，萧玄永生难忘——正是“素手”当日为他疗伤时所用！而那淡紫色干花散发出的冷冽香气，与他手中的银叶，以及记忆中的气息同出一源！

她来过这里！不仅来过，还可能与这场杀戮有关！

萧玄快步上前，拾起锦囊，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热。就在他握住锦囊的瞬间，一片薄如蝉翼的丝绢从锦囊中飘落。

萧玄抬手接住，只见丝绢上以秀逸却带着锋芒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幽冥窥伺，谷外围剿。此间事已了，阁下不必再寻。前缘已尽，各自相安。”

字迹未干，墨迹犹新！仿佛写字之人刚刚离去，甚至可能还在附近！

萧玄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寂静的山林，体内内力澎湃欲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和冷厉：“她刚走不久！追！”

顾清风也看到了丝绢上的字迹，心头巨震。这字迹……这语气……前缘已尽？难道萧玄与这“素手”早已相识？

还不等他理清思绪，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还有活口！

两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具“尸体”动了一下。那是一个伤势极重的黑衣人，胸口一道恐怖的剑伤几乎贯穿了他的身体，竟还剩下一口气。

萧玄率先一步赶到，蹲下身，声音冷得掉渣：“说！谁动的手？‘素手’在哪里？”

那人眼神涣散，口中不断溢血，断断续续地道：“是……是一个女人……蒙着面……好……好快的剑……她……她往……往那个方向……”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随即头一歪，彻底断气。

萧玄毫不犹豫，立刻就要朝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追去。

“殿下！”顾清风急忙拦住他，“小心有诈！”这活口留得太过巧合，就像是故意要引他们去某个地方。

萧玄脚步一顿，理智回笼。他知道顾清风的担心有道理，但“素手”可能就在前方的诱惑，以及那字条上“前缘已尽”四个字带来的莫名焦躁，让他几乎难以保持平时的冷静。

就在两人僵持的瞬间，山林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清越的短笛声，悠扬婉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与距离感，仿佛来自云端，旋即又消散在风中，再无痕迹。

萧玄猛地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那正是黑衣人临死前所指之处！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已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

顾清风暗叹一声，只得紧随其后。

然而，两人追出数里，除了惊起几只飞鸟，一无所获。那个吹笛的人，那个可能名为“素手”的女子，如同清晨的山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玄停在一片空地上，面色阴沉得可怕。他握紧手中的锦囊和丝绢，那上面残留的冷香仿佛无声的嘲弄。

又一次。她又一次在他眼前轻易消失。

前缘已尽？他眼底掠过一丝偏执的暗芒。这由不得她说了算。

顾清风站在他身后，心情同样复杂。他看到了萧玄不同寻常的失态，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强势和……被刻意划清界限后的恼怒。这绝不仅仅是对一个救命恩人的态度。

而那个神秘的“素手”，武功之高，手段之莫测，再次远超他的想象。她能全歼幽冥殿伏兵，能提前料到他们会来，甚至能留下如此精准的线索和误导……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药王谷传人能独立完成的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山下，皇家别苑的方向在秋日晴空下隐约可见。

永宁公主……此刻，是否就在那别苑之中？这场发生在落霞山深处的杀戮与消失，与她……到底有没有关系？

山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重重迷雾。线索似乎越来越多，但真相，却仿佛变得更加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