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归来后，靖安司的气氛愈发凝重。顾清风将主要精力重新放回对幽冥殿的追查上，那本来自赌坊的账册被他秘密锁入暗格，李尚书和河西帮的事牵涉太广，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不敢轻举妄动。而萧玄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周身的气压低得让北凛使团的人都战战兢兢。他派出了更多影卫，搜寻范围不再局限于落霞山，而是扩大到了整个京畿地区，甚至动用了潜伏更深的力量，只为找出那个再次从他指尖溜走的“素手”。
然而，“素手”仿佛人间蒸发，再无丝毫痕迹。反倒是朝堂之上，一场针对永宁公主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这日大朝会，气氛格外肃穆。议完几件边防粮草事宜后，一位年迈的御史大夫颤巍巍出列，手持玉笏，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洛景天目光微垂：“讲。”
“北凛使团滞留京城已久，其摄政王萧玄虽言辞恭谨，然狼子野心，天下皆知。日前晋王之事，虽暂平息干戈，然两国积怨已深，边境摩擦日增，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老御史声若洪钟，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上。
不少大臣暗暗点头，北凛确是心腹大患。
“爱卿有何良策？”皇帝语气平淡。
“臣以为，当固国本，安边衅。和亲，乃古来安邦之上策！”老御史猛地提高声音，“北凛老王年迈，其太子早夭，诸皇子中，唯摄政王萧玄文韬武略，威望最盛，极有可能继承大统。若我能遣一皇室贵女，赐婚于萧玄，结秦晋之好，必可暂缓边患，为我朝厉兵秣马、廓清内政争取时间！”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和亲？这确实是缓解边境压力的常用手段，但将公主嫁与那煞神般的萧玄？这简直是……
“陛下！臣以为不可！”立刻有大臣出列反对，“萧玄其人，冷酷暴戾，杀伐决断，绝非良配！且北凛蛮荒之地，风俗粗鄙，公主金枝玉叶，岂可受此委屈？此非和亲，实为质女！”
“王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名大臣驳斥，“为国分忧，乃皇室子女职责所在！若能以一人换边境数年太平，乃大功于社稷！且萧玄位高权重，若公主能得其敬重，将来于北凛亦能有所作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龙椅上的皇帝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首雕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户部尚书李维，忽然出列，声音洪亮：“陛下，臣以为和亲之策，确是老成谋国之言！”
他一开口，不少争论声便低了下去。李维是朝中重臣，手握财政大权，更是强硬派的代表，他的态度举足轻重。
李维继续道：“然，遣何人和亲，却需斟酌。长安长公主乃陛下嫡妹，身份尊贵，年岁亦与萧玄相仿，若远嫁北凛，必显我朝诚意，亦可令萧玄感念天恩！”
他这话看似有理，却让不少知情人心中冷笑。长安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性子刚烈，极受太后宠爱，且早有心仪之人，只是尚未指婚。让她去和亲？太后第一个就不答应。
果然，立刻有太后一系的官员出声激烈反对。
李维似乎早有所料，话锋一转，看似无奈地道：“若长公主不便……臣听闻，永宁公主殿下，温婉贤淑，深明大义，虽体弱多病，然正需北凛苦寒之地磨练心志。且永宁公主并非嫡出，身份虽尊却不过显，许予萧玄，既全两国颜面，又不至过于折损我朝威严……岂非两全之策？”
他终于图穷匕见！目标直指永宁公主洛云锦！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御座之上的皇帝。
永宁公主？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常年病弱的公主？将她远嫁北凛，嫁给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萧玄？这……几乎等同于将她推入火坑！但站在冰冷的政治角度，这似乎又是一个“性价比”极高的选择——用一个无关紧要、甚至可能早夭的公主，换取边境暂时的和平，以及……清除一个可能碍眼的皇室成员。
顾清风站在武官队列中，闻言猛地攥紧了拳，指尖几乎嵌入掌心。他下意识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又用眼角余光瞥向站在文官前列、面无表情的李维。是巧合？还是李维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故意借此机会将公主推出去？或者，这根本就是幽冥殿或其背后之人的又一毒计？
皇帝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永宁体弱，不堪远行。和亲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没有明确拒绝，却也没有答应。一句“容后再议”，给各方都留了余地，却也意味着，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悬在了永宁公主的头顶。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入深宫。
长乐宫内，洛云锦正在窗下看书，听完琉璃低声的禀报，她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卷，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明日天气如何。
“主子，李维此举，恐怕不止是针对公主那么简单。”琉璃眉宇间带着忧色，“他是否察觉了些什么？或者，这是幽冥殿的反击，想将您调离京城？”
“或许都有。”洛云锦淡淡道，目光并未离开书页，“李维是头老狐狸，嗅觉灵敏。晋王倒台，我虽未直接出面，但父皇成立靖安司，顾清风又查得紧，他难免会疑心到某些可能存在的‘变数’。将我这颗看似无用的棋子扔去北凛，既能讨好北凛暂时稳住局面，又能清除一个潜在的、他不了解的隐患，一箭双雕。”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至于幽冥殿……他们损失了晋王这条线，又在落霞山折了一批人手，自然要给我找点麻烦。若能借朝廷之手将我送走，再好不过。若不能，也能搅乱视线，让他们得以喘息。”
“那我们现在……”
“不急。”洛云锦合上书，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枯叶，“父皇没有立刻答应，说明他还有顾虑。或者说，我这颗棋子，在他看来，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她微微侧头，问道：“萧玄那边，有什么反应？”
“北凛别馆暂无动静。但据我们的人观察，萧玄自落霞山回来后，情绪极差，手下影卫活动愈发频繁，似乎在疯狂寻找什么。”琉璃回道。
是在找“素手”吧。洛云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份“前缘已尽”的丝帛，看来确实刺痛了他那骄傲的自尊心了。
“很好。”她轻轻一笑，“既然火已经烧起来了，那就再添一把柴吧。让我们的人，给李尚书那位最得宠的如夫人，‘无意中’透点口风，就说……北凛摄政王似乎对永宁公主颇为‘留意’，甚至曾向陛下隐晦提过求娶之意。”
琉璃眼睛一亮：“主子是想让李维以为陛下迟疑是因萧玄早已属意于您，从而逼他使出更激烈的手段，让他更快露出马脚？”
“顺便，也让萧玄知道，有人正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属意’的人，送到他床榻之上。”洛云锦语气轻慢，带着一丝玩味的危险，“我倒要看看，这位摄政王殿下，是乐意笑纳这份‘大礼’，还是……厌恶被人如此算计安排。”
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秋意深浓，寒意渐重。
和亲的风波只是一个开始。她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公主，已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但这未必不是一次机会。一次能让她更清晰地看清朝堂格局，更能试探出各方势力底牌，以及……更能搅动这一池深水的机会。
危机危机，危中藏机。她很期待，她的父皇，她的“盟友”顾清风，以及那位远在北凛别馆、正为她（或许更准确说是为“素手”）烦躁不已的摄政王殿下，接下来会如何出招。
而她，只需继续扮演好那朵风中残荷的角色，等待最佳的时机，或是给予致命一击，或是……金蝉脱壳。
宫墙深深，锁不住即将腾起的凤凰。这场围绕她的风波，注定将席卷更多人下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