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公主病危的消息像一场猝不及防的秋雨，浇熄了朝堂上关于和亲的喧嚣，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更沉郁的压抑。长乐宫被御林军严密看守，太医进出频繁，药味弥漫，仿佛真有一位金枝玉叶正在悄然凋零。
皇帝洛景天一连三日未曾早朝，只守在长乐宫偏殿，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所有试图打探消息或再提和亲的奏折，都被他当场撕碎掷地。李维一党暂时偃旗息鼓，却像蛰伏的毒蛇，在暗处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北凛别馆内，萧玄听着影卫的回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呕血昏迷？太医断定时日无多？”他重复着这几个词，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我们的人怎么说？”
“属下买通了一名负责煎药的小太监，”影卫低声道，“他说，公主的脉象极乱，时有时无，像是……真的油尽灯枯。但奇怪的是，公主贴身侍女琉璃虽面色哀戚，却不见真正慌乱，煎药送药一切井井有条，仿佛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萧玄嗤笑一声，“是早就准备好怎么演这出戏吧。”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眸色深不见底：“洛云锦，你究竟想做什么？以退为进，避开和亲之祸？还是想借此引出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他一直以为无足轻重的公主，手段比他想象中更要厉害。若真是装病，能骗过太医院院判，连皇帝都深信不疑，这份心机和能耐，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个消失的“素手”。同样的神秘莫测，同样的手段非凡。
这两个身影在他脑中隐隐重叠，却又被他自己强行分开——一个是大靖病弱的公主，一个是江湖传奇的鬼医，怎么可能？
“继续查。”他声音冷硬，“重点查李维那边的动静。另外，想办法确认永宁公主的真实情况……哪怕需要夜探长乐宫。”
影卫心中一凛，低头应道：“是！”
与此同时，靖安司内，顾清风面前堆满了卷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日洛云锦的话：“守住本心而不迷失……”
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他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做的是继续追查幽冥殿和李维的罪证，从根本上粉碎他们的阴谋，这才是对公主最好的保护。可一想到她此刻正躺在病榻上，可能真的……他的心就乱得像一团麻。
“大人。”一名心腹下属快步进来，低声禀报，“我们监视李府的人发现，昨夜有一名形迹可疑的江湖人潜入李府，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我们的人试图跟踪，但对方武功极高，在城南失去了踪迹。”
顾清风猛地抬头：“江湖人？”
“是，看身形步法，不像中原路数，倒有些……像是北边来的。”
北边？北凛？顾清风心中警铃大作。李维竟然和北凛的江湖人有勾结？是为了和亲之事，还是另有图谋？
他立刻起身：“加派人手，盯死李府每一个出入口！还有，查清楚那个江湖人的来历！”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被动等待。公主用自己作饵，将水搅浑，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抓住李维的马脚！
是夜，长乐宫灯火幽微。
确认所有耳目都已退至外殿，洛云锦缓缓从榻上坐起，脸上虽无血色，但眼神清亮锐利，哪有半分病气？
琉璃悄无声息地递上一碗漆黑的药汁：“主子，该服药了。”
这不是治病的药，而是药王谷秘传的“息神散”，能让人脉象呈现出元气大伤、命不久矣的假象，对身体虽有损耗，但对洛云锦的内力根基而言，只需稍作调息便可恢复。
洛云锦接过，一饮而尽，眉头都未皱一下。
“外面情况如何？”
“李维那边暂时没了动静，但据阁中消息，他府上前夜疑似有北凛高手出入。顾大人那边加大了监视力度。至于北凛别馆……”琉璃顿了顿，“萧玄的影卫活动更加频繁，似乎……有探查皇宫的意图。”
洛云锦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他果然不信。”
她就是要让萧玄疑心，让他主动来探。只有让他亲自确认过她的“病”，他才会真正相信这场戏，才会将更多的注意力从她这个“病危公主”身上移开，转而投向真正在幕后搅动风云的人。
而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以另一个身份，去做一些事情。
“琉璃，”她轻声吩咐，“准备一下，明日凌晨，我要出宫一趟。”
琉璃一惊：“主子，您的身体……”
“无妨，‘息神散’的药效明日清晨会是最弱的时候，足够我行动几个时辰。”洛云锦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李维和北凛的人接触，绝不会只是为了和亲这种小事。我要亲自去听听，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让“素手”再次出现，给萧玄那颗多疑的心，再投下一颗石子。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一层薄雾笼罩着京城。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长乐宫，避开所有巡逻的守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宫阙之间。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私宅内。
李维披着斗篷，遮住面容，正与一名身材高大、眼带凶光的男子对坐密谈。那男子说的竟是略带口音的北凛话。
“……王上的意思很清楚，和亲不成，计划照旧。但你们答应提供的边境布防图，必须提前交付！”男子语气强硬。
李维面色为难：“图在兵部看管极严，还需几日……”
“我们没有几日了！”男子打断他，“萧玄那家伙盯我们盯得很紧，这次潜入京城已是冒险！若是误了王上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隐在屋顶，透过瓦缝向下望的洛云锦心中一震。边境布防图？李维竟然胆大包天到通敌卖国？！
她屏住呼吸，继续聆听。
就在这时，宅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瓦片滑动声！
虽然细微，但在场几人都是警觉之辈，李维和那北凛人脸色骤变！
“有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洛云锦毫不犹豫，指尖弹出一颗细小的药丸，落入院中角落的杂草堆，瞬间化作一股无色无味的轻烟弥漫开来。
而她本人则如轻燕般向后急退，意图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她刚掠出几步，一道凌厉的掌风竟从斜刺里猛地袭来！速度之快，力道之狠，远超她的预料！
洛云锦心下骇然，仓促间扭身回掌格挡。
“嘭！”
双掌相接，内力激荡！洛云锦借力向后飘退数丈，喉头微微一甜，心中更是震惊不已——好深厚的内力！这北凛高手实力竟如此强悍？
那北凛高手也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这窥探者能接下他一掌，随即眼中凶光更盛，再次扑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插入两人之间！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一把长剑架住了北凛高手的弯刀！
来人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虽蒙着面，但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洛云锦绝不会认错——
萧玄！
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玄看也未看身后的洛云锦，只冷冷盯着那北凛高手，声音低沉危险：“耶律雄，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那被叫做耶律雄的北凛高手脸色剧变，似乎极其忌惮萧玄，虚晃一招，竟毫不恋战，转身便逃！
萧玄并未追击，只是缓缓收剑回鞘。
他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刚刚稳住身形的洛云锦身上。薄雾氤氲，她同样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清冷沉静的眼眸。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萧玄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之遥。他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衣角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扫过，最后定格在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上。
他忽然伸出手，速度极快，目标竟是她的面巾！
洛云锦反应更快，脚下一点，疾退数步，避开了他的手。
萧玄的手停在半空，并未再进逼。他只是看着她，眼中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半晌，他低沉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次见面，都如此出人意料。”
“你说，‘素手’姑娘……我们这算不算是，‘缘’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