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的话音落在清晨的薄雾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更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在洛云锦的心尖。
“缘？”洛云锦压下喉间因方才对掌而翻涌的腥甜，强行令声音保持“素手”特有的那种疏离与平静，甚至带上一丝讥诮，“摄政王殿下追查敌国细作是假，与我这江湖游医论缘是真？”
她巧妙地将焦点引回耶律雄和李维的密谋上，避开了他直白的试探。同时，体内《九天星辰诀》的内力悄然运转，迅速平复着有些紊乱的气息。方才那名叫耶律雄的北凛高手掌力刚猛无俦，若非她根基深厚，加之萧玄出手及时，恐怕已受了内伤。
萧玄深邃的目光依旧锁着她，仿佛想透过那方黑巾，看清底下真实的情绪。她避重就轻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却也让他心底那份莫名的兴味更浓。
“细作要查，‘缘’……自然也要论。”他向前逼近半步，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若非有缘，为何每次本王遇到棘手之事，姑娘总会适时出现？落霞山是一次，这次……又是。”
他的视线落在她微微收紧的指尖上，那里还残留着与耶律雄对掌后的微颤。“姑娘似乎对李尚书，格外关注？”
洛云锦心中警铃微作。萧玄太过敏锐，他已将“素手”的出现与李维联系了起来。这固然是她想要引导的方向，但过程却比她预想的更具风险。
“天下不平事，医者亦可管。”她淡淡回应，脚下却不露痕迹地后撤半分，维持着一个看似从容的安全距离，“恰巧碰上罢了。倒是殿下，不在别馆安享清福，深夜在此与北凛悍将‘叙旧’，才更令人玩味。”
她反将一军，暗示他与耶律雄并非单纯敌对关系。
萧玄闻言，非但不恼，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终于找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破绽。“本王与耶律雄的旧怨，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素手’姑娘消息之灵通，果然不负‘鬼医’之名。”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承认了与耶律雄的私怨，又再次点明她身份不凡，绝不仅仅是医者。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显然是方才的打斗惊动了巡城的卫队。
两人同时神色微凝。
洛云锦不欲在此久留，更不想被京畿卫队撞破身份。她看了萧玄一眼，语速加快：“李维通敌，边境布防图危矣。殿下若真有心‘论缘’，不如先解决这燃眉之急。”
话音未落，她身形已如轻烟般向后飘退，欲借薄雾遁走。
“等等！”萧玄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喝出声，竟再次出手欲拦。这一次，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衣袖。
洛云锦眸色一冷，反手间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夹在指间，针尖泛着幽蓝光泽，直指他腕间要穴！动作之迅捷狠辣，全然不复方才接掌时的些许狼狈。
萧玄的手硬生生顿在半空。他看着她指间的毒针，再看看她那双冰冷决绝、不含一丝温度的眼睛，心中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警惕和距离。
“殿下，”洛云锦的声音透过面巾传来，冷得像冰，“我的针，不认人。”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机会，身形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渐浓的雾霭与即将到来的喧嚣之中。
萧玄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缓缓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掌风相接时，那细微的、属于女子的柔软与坚韧并存的触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洛云锦……‘素手’……”他喃喃自语，这两个名字在唇齿间缠绕，“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又或者……都是？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一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若永宁公主就是“素手”，那她之前所有的病弱、所有的低调、所有的“适时”病危，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涌上的是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去证实什么的冲动。
“王爷！”影卫悄然现身，低声禀报，“京畿卫队快到了，李维府内似乎也有所警觉。”
萧玄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个冷峻深沉的北凛摄政王。“嗯。耶律雄受了惊，短期内不敢再露面。让我们的人撤，重点盯紧李维，查他所有可能与北凛联络的渠道，特别是关于边境布防图的。”
“是！”
“还有，”萧玄顿了顿，补充道，“派人……留意长乐宫的动静，任何细微异常，即刻报我。”
他要证实那个猜测。
* * *
洛云锦几乎是掐着“息神散”药效最弱的尾巴回到了长乐宫。悄无声息地滑入寝殿，迅速换下夜行衣，刚将一切痕迹处理妥当，窗外已传来第一声鸡鸣。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依旧虚弱不堪。
方才与耶律雄的对掌，让她真切感受到了北凛高手的强悍实力，若非萧玄……后果不堪设想。而萧玄最后的试探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更让她心生警惕。
他怀疑了。
而且怀疑的方向，正精准地指向她最核心的秘密。
这不是个好兆头，但……似乎也并不全是坏事。至少，他对“素手”的兴趣，远大于对那个病秧子公主。
“主子，”琉璃悄步进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这次有一半是真的），眼中满是担忧，“您受伤了？”
“无碍，调息片刻便好。”洛云锦低声道，“李维通敌，欲盗边境布防图，此事必须立刻让父皇知晓，但不能由我们直接出面。”
她沉吟片刻，迅速做出决断：“让阁中的人，将消息巧妙透给顾清风。他正在查李维，由他‘偶然’发现这条线索，最是顺理成章。”
“是！”琉璃立刻领命，又道，“方才宫中眼线来报，陛下因您‘病重’，已下旨严查近日所有进出宫禁之人及物品，尤其是……北凛别馆进献的‘补品’。”
洛云锦闻言，唇角弯起一抹苍白的弧度。父皇此举，表面是关切她的病况，实则怕是也疑心到了北凛头上，想查是否有人下毒。这倒是意外之喜，正好能牵制萧玄的部分精力。
“让他查。”她淡淡道，“我们只需‘病’着就好。”
* * *
靖安司内，顾清风一夜未眠。
他派去监视李府的人回报，昨夜李府确有异动，似乎有高手出入，但后续发生了短暂的打斗，等他们的人设法靠近时，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不易察觉的打斗痕迹。
正当他焦头烂额，觉得线索又断了之时，一名下属匆匆送来一封匿名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李维通敌，欲窃边境布防图，城南私宅为证。”
字迹潦草，仿佛仓促写就，也看不出任何来历。
顾清风握着这封信，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想起昨夜李府异动和那个消失的北凛江湖人！
难道……公主的病重，真的逼得李维狗急跳墙，加快了行动？而这封信，是某个知情者冒险送出的警告？
无论真假，这都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立刻点齐人手，随我去城南！”他豁然起身，眼中燃烧着坚定的光芒。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阴谋伤害到那个在深宫中苦苦支撑的人。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守住她。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各方势力的心湖中，悄然酝酿。猜疑、算计、刺探、守护……无数暗流在京城的地下汹涌奔腾，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爆发，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