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外的对峙，无声却激烈。药香氤氲中，萧玄与顾清风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深邃如寒潭，试图洞穿所有伪装；一个锐利如青锋，誓要守护身后那片脆弱与安宁。
“顾大人似乎对本王成见颇深。”萧玄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探望友邦公主，以示两国修好之谊，何来‘过于关切’之说？还是说……顾大人觉得，本王此行，另有所图？”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的挑衅，目光却再次若有似无地扫向那垂落的珠帘。
顾清风胸膛微微起伏，握紧了拳。他知道萧玄是在故意激他，但他无法控制内心翻涌的情绪。公主病重垂危，此人却在此步步紧逼，其心可诛！
“下官不敢妄测殿下心意。”顾清风强行压下怒火，声音更冷，“只是公主殿下需要静养，任何打扰都可能加重病情。殿下若真为两国邦交计，还请体谅。”他寸步不让，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牢牢挡在殿门前。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殿内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琉璃带着哭腔的低低惊呼：“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快、快拿参片来！”
这声音如同利刺，瞬间扎入殿外两个男人的耳中。
顾清风脸色骤变，再顾不得与萧玄对峙，猛地转身就想冲进去。
萧玄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脚下下意识地向前半步。那咳嗽声……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真切得让他心中那荒谬的猜测都动摇了一瞬。
难道……她真的……
然而，就在顾清风的手即将触碰到珠帘的刹那，殿内洛云锦的声音极其微弱地响起，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清风……不得无礼……殿下……是客……”
这声“清风”，唤得自然而又疏离，恰到好处地止住了顾清风的动作，也像一根无形的线，再次撩动了萧玄的心绪。
她即使在病中，依旧保持着公主的仪度，甚至还带着一丝对臣下的温和告诫。
顾清风的手僵在半空，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酸涩。她总是这样，即便自己已是风中残烛，却还在顾虑旁人。
萧玄眼底的探究之色却更深了。这反应太快，太恰到好处，仿佛早就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内：“看来是本王来得不巧，惊扰了公主静养。既如此，本王便不进去了。这‘雪参玉露丸’虽非神药，或能略补元气，望公主保重凤体。”
他顿了顿，仿佛随口一提，目光却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重重阻隔：“说来也巧，本王方才入宫时，似乎见到一位故人身影一闪而过，看背影……倒与那日宫中夜宴，曾以一曲《惊鸿》打动圣心的乐师有几分相似。许是本王眼花了，公主殿下想必更熟悉宫中人事？”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惊鸿》一曲，并非寻常乐师能奏，那夜献艺之人实则是天机阁安插的眼线，此事极其隐秘。萧玄此刻提起，是真正的试探！若洛云锦真是深宫病弱公主，绝无可能知晓一个“乐师”的动向；若她有所反应，哪怕只是一丝异常……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琉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看向榻上的洛云锦。
洛云锦依旧闭着眼，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就在萧玄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指尖在锦被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果然在怀疑！甚至开始用这种细节来印证！
电光火石间，洛云锦的思绪飞速运转。承认？绝无可能。否认？显得刻意。唯有……
她忽然发出一声极轻、极痛苦的呻吟，仿佛被病痛折磨得意识模糊，断断续续地呓语：“……乐师？……《惊鸿》……好吵……头……好痛……”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病人特有的烦躁与混乱，完美地避开了问题核心，却又将一切归咎于病中不适。
琉璃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急道：“公主！您又头疼了吗？太医！快传太医！”她慌乱地对殿外道：“殿下，大人，公主受不得惊扰，求你们……”
顾清风此刻对萧玄已是怒极，认为他故意用无关紧要的话题刺激公主，顿时冷声道：“摄政王殿下！公主需要静养，请您移步！”语气已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萧玄站在原地，深深看了一眼那纹丝不动的珠帘。方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情绪波动，但随即就被那痛苦的呻吟和琉璃恰到好处的慌乱打断。
是真的病重糊涂，还是……演技已臻化境？
他得不到答案。但心底那个念头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旺。越是无懈可击，越是值得怀疑。
“既如此，本王告辞。”萧玄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只是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掠过一抹势在必得的锐光。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揭开所有的谜底。
直到萧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顾清风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他担忧地望向内殿，低声道：“琉璃姑娘，公主她……”
“顾大人放心，公主只是累了，歇息便好。”琉璃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透出一丝如释重负。
顾清风心中稍安，却依旧沉甸甸的。他握紧拳，低声道：“告诉公主，李维之事已有眉目，我定不会让她白白受这些苦楚！”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珠帘，这才大步离去，背影充满了决心与力量。
殿内，洛云锦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冷冽，哪有一丝一毫的迷糊。
“主子，您没事吧？”琉璃急忙上前。
“无妨。”洛云锦坐起身，接过琉璃递来的清水漱了漱口，冲淡喉间因强行改变呼吸频率带来的不适，“萧玄比我想象的更难缠。”
他今天的试探，已经触及到了相当危险的边缘。
“那我们……”
“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洛云锦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传令下去，将我们之前准备好的关于李维与北凛王庭其他皇子勾结、意图架空甚至除掉萧玄的证据，‘不小心’漏给北凛影卫。”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萧玄想作壁上观？她便偏要将他拖下水，让他和李维背后的北凛势力先狗咬狗！
“另外，”她目光微转，“让‘千面’（天机阁阁主身份）给顾清风送一份‘大礼’，将李维秘密存放在城外别院的那几本真账册，送到他手上。”
顾清风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钉死李维，而她，乐于提供。这将是她送给父皇和朝堂的一份“惊喜”。
“是！”琉璃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立刻领命而去。
洛云锦掀被下床，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深宫的重重帷幔。她轻轻抚摸着窗棂，目光悠远。
萧玄的怀疑，顾清风的守护，李维的困兽之斗，父皇的权衡……所有的线都在她指尖缠绕。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随着那些证据的出现，席卷整个朝堂。
而她，很期待萧玄收到那份“惊喜”时的表情。
至于那莫名变得复杂难言的心绪……洛云锦微微蹙眉，将其强行压下。棋局之中，最忌动情。无论是谁的情，于她而言，皆是负累。
她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