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一夜“虚惊”，翌日便在宫中悄然传开。版本各异，有说永宁公主久病初愈心神恍惚看花了眼，也有私下窃语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更有人联想到日前李维倒台、北凛摄政王咄咄逼人，暗指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流言蜚语，洛云锦只当耳旁风。她安然待在宫中，赏花、看书、调香，继续扮演着那位需要静养的柔弱公主，仿佛昨夜受惊的不是她本人。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是夜，子时三刻。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宫中所有明哨暗岗，轻易掠出了重重宫墙。轻盈的身姿在京城鳞次栉比的屋脊上几个起落，便落入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的三进宅院中。
院内早有两人等候。一人做管事打扮，神色恭敬；另一人则一身利落的劲装，腰佩短刃，眼神锐利，正是乔装改扮的琉璃。
“主子。”见洛云锦落地，两人立刻躬身行礼。
“嗯。”洛云锦淡淡应了一声，脚步未停，径直走入亮着灯的书房。她脸上已不见半分病弱，眸光清冷锐利，周身气息沉静而强大。
书房内，烛火通明。墙上悬挂的并非寻常字画，而是一幅极为详尽的九州疆域图，其上不同区域标记着各种隐秘符号。书案上，一叠叠密报整齐堆放。
这里，正是天机阁设在京城的核心秘密据点之一。
“阁主。”那位“管事”——实则是天机阁在京畿地区的总负责人“墨砚”，恭敬地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您吩咐重点关注晋王府和北凛别馆，今日皆有异动。”
洛云锦接过茶盏，并未饮用，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说。”
“晋王府今日午后，以采买为名，分三批派出十二名好手离京，方向不一，但根据路线研判，最终目的地很可能是西北方向的崤山一带。我们的人已分批跟上。”墨砚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此外，三皇子洛云珩午后秘密入宫，在淑妃（三皇子生母）宫中停留了近一个时辰才出宫。我们的人无法探听具体内容，但洛云珩出宫时，面色凝重。”
“崤山？”洛云锦眸光微凝。崤山地处边境，地形复杂，多有前朝遗留下来的隐秘古道，可通北凛，亦藏着一些不愿受朝廷管辖的江湖势力和小股叛军。三皇子在这个时候派人去那里，是想联络外援，还是想开辟新的秘密通道，以策万全？
“加大监控力度。弄清楚他们去崤山的具体目的，见了什么人，尽可能拿到证据。”洛云锦下令，“宫里那边，想办法从淑妃身边的人入手，查探三皇子今日因何事入宫。”
“是。”墨砚领命，迅速记下。
“北凛别馆呢？”洛云锦看向琉璃。
琉璃上前一步，神色略显凝重：“萧玄今日闭门不出，但别馆内人员调动频繁。我们安插的眼线回报，萧玄最得力的两名影卫首领，今日黄昏时分已悄然离京，一人往北，似是返回北凛方向，另一人……行踪诡秘，我们的人跟丢了。”
琉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能跟丢萧玄的影卫，足见对方实力之高，反追踪能力之强。
洛云锦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两名心腹影卫同时离京？返回北凛那个，定然是去处理耶律宏的烂摊子，巩固他在北凛国内的势力。另一个行踪诡秘的……会是冲着她来的吗？还是另有要务？
“继续盯紧别馆，一有异动，立刻报我。跟丢的那个，启动‘地网’探查，不要打草惊蛇，以查明去向为第一要务。”洛云锦声音冷静。天机阁的“天罗”主内，监控朝堂江湖；“地网”主外，探查边疆异族乃至海外消息。
“是！”琉璃肃然应道。
处理完紧急事务，洛云锦稍作沉吟，又道：“药王谷近日可有消息传来？”
墨砚答道：“三日前收到‘半夏’师兄的传书，说谷中一切安好，让您不必挂心。只是近来求医问药、打听‘素手’行踪的江湖人士愈发多了，多是疑难杂症或中了奇毒，师兄处理起来颇有些棘手，问您是否方便以‘素手’的身份，偶尔在外接诊一两次，也好平息些风波。”
洛云锦揉了揉眉心。药王谷传人“素手”之名，因之前救治了几位江湖名宿而声名大噪，引来诸多关注在所难免。师兄半夏医术虽高，但性情疏淡，不喜交际，应付这些确实难为他了。
“回复师兄，我知道了。让他酌情处理，非性命攸关、且非大奸大恶之辈，可施援手。近期我会择机‘出现’一次。”她需要平衡好“素手”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与麻烦。
“是。”
又处理了几件阁中事务，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已是丑时末。
洛云锦起身，准备返回皇宫。
就在这时，墨砚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阁主，还有一事。靖安司指挥使顾清风顾大人，今日暗中派人查探了京城所有登记在册的药铺和医馆，似乎在寻找什么药材或者……懂某种特定医术的人。动作很隐蔽，但我们的人还是注意到了。”
洛云锦脚步一顿。
顾清风？他在查医药相关的事情？是公务，还是……私事？
她想起那夜宫宴，他欲献药被拒。又想起更早之前，他追击“素手”时那复杂执着的眼神。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他或许，仍未放弃寻找“素手”。甚至可能，将“素手”与天机阁，与某些事件联系了起来。
这位正直又执拗的靖安司指挥使，嗅觉远比她想象的要敏锐。
“知道了。”洛云锦语气不变，“留意他的动向，非必要不干涉。但若他查到的线索过于接近核心，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墨砚低头。必要时，误导、遮掩，甚至清除痕迹，这都是天机阁的常规手段。
洛云锦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影一闪，已如一片轻羽般掠出书房，融入沉沉夜色，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返回的路径她早已烂熟于心，避开巡逻队，悄无声息地落回长乐宫内殿。
殿内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熏香袅袅，寂静无声。她迅速换下夜行衣，将其藏入暗格，刚穿上寝衣，准备歇息片刻——
叩叩叩。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伴随着琉璃刻意压低的声音：“主子，您歇下了吗？”
洛云锦眸光一凛，这个时候琉璃来敲门，必有要事。
“进来。”
琉璃推门而入，神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扁平的木盒：“主子，方才有人用箭将这个射入了院中，钉在了廊柱上。值守的侍卫竟无一察觉。”
那木盒材质普通，毫无特色，但盒盖上，却刻着一个清晰的标记——一柄墨色的小剑，剑尖挑着一颗星辰。
洛云锦瞳孔微缩。
这个标记，她认识。
这是“墨家”的标记。并非诸子百家中那个以机关术闻名的墨家，而是一个极其古老、神秘且强大的江湖隐世家族，据说其传承甚至比当今几大武林世家和门派更为久远。墨家之人极少在江湖走动，但每一次出现，都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接过木盒，入手微沉。打开盒盖，里面并无机关暗器，只静静躺着一枚玄铁打造的令牌，令牌上同样刻着墨剑挑星的图案，背面却只有一个字——
“柒”。
令牌之下，还有一张薄薄的纸条。
洛云锦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苍劲有力、却透着一股孤傲之气的字：
“三日后，子时，城南废弃铸币坊，故人相候。”
没有署名。
故人？
洛云锦凝视着那枚玄铁令牌和纸条上的字迹，记忆中飞速搜寻。她与墨家之人素无往来，何来故人？
但对方能精准地将东西送入守卫森严的长乐宫，点名要见她，且用的是“故人”二字……
她拿起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指尖抚过那个“柒”字。
是陷阱？还是……真的与她某个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关？
“主子，要属下派人去查……”琉璃请示道。
“不必。”洛云锦合上木盒，眸光幽深，“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送进来，就不会轻易让我们查到。是人是鬼，三日后自见分晓。”
她倒要看看，这位神秘的“墨家柒”，究竟是何方神圣。
京城的夜，似乎因这枚突然出现的令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而洛云锦的江湖路，也即将迎来新的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