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洛云锦指尖捻着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墨迹勾勒的地址与名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绪难宁。
“清漪苑,赵嬷嬷。”她低声念出这两个词。
清漪苑是宫中一处早已荒废的旧苑,据说曾是一位失宠妃子的居所,因其偏僻阴森,平日鲜有人至。而赵嬷嬷……洛云锦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似乎曾听年老的宫人模糊提起过,母妃在世时,身边确有一位姓赵的嬷嬷,后来因故调去了浣衣局,再后来便没了音讯。
墨柒给的线索,竟如此直指宫廷深处。
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曙光?
洛云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她必须去查。但凡有一丝可能与母妃有关,她都不能放过。
“琉璃。”她轻声唤道。
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主子。”
“去查,浣衣局二十年前左右,是否有一位调离的赵姓嬷嬷,后来的去向。要隐秘。”洛云锦吩咐道,将纸条递过去,“还有清漪苑,近年可有什么异常?”
“是。”琉璃接过纸条,迅速记下,并未多问。
琉璃退下后,洛云锦踱步至窗边,目光投向层叠的宫殿檐角,心绪却已飘远。母妃温柔却带着哀愁的眉眼,在她记忆中已有些模糊,但那首哄她入睡的江南小调,却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若母妃之死真有冤情……她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无论涉及谁,她定要其付出代价。
……
靖安司内,烛火摇曳。
顾清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他却有些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夜永宁公主受惊苍白的面容,以及更早之前,那个在夜色中与他交手、医术通神、身份成谜的“素手”。
他派去调查京城药铺医馆的人回报,并未找到符合“素手”特征的、近期大量购买过特定稀有药材的人。这有两种可能:一是“素手”并非京城人士;二是其背后有庞大的势力支撑,所需药材自有渠道,根本无需通过市面购买。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素手”和其背后的天机阁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同时,他也在暗中追查李维案的更多线索。虽然李维已倒台,但其党羽未必肃清,且他与北凛的勾结背后,似乎还藏着更深的东西。今日有下属密报,曾在城西一处暗巷见过李维的一名心腹师爷出现,但追过去时已人去楼空。
顾清风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他拿起案几上的一份关于近日京城人员流动的汇总文书,例行翻阅。忽然,他目光一凝。
文书角落记录了一条不起眼的信息:三日前,有数批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入住城西几家客栈,行事低调,但据伙计描述,皆身手矫健,似有军旅背景。而城西……恰与那暗巷所在区域重合。
是巧合?还是……李维残余势力与江湖人士有所勾结?亦或,是其他势力趁乱而入?
他立刻起身,沉声道:“来人!加派人手,密切监控城西所有客栈、酒肆、赌坊,尤其是近期入住的外地江湖人!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
北凛别馆。
萧玄看着手中刚刚由秘密渠道传来的密信,面色沉静,眸底却寒芒闪烁。
信是那名前往北凛的影卫首领传来的。内容言简意赅:三皇子耶律宏果然不甘失败,暗中勾结了朝中几位手握兵权的老臣,并以重金贿赂了王庭近卫军的副统领,似乎正在策划一场针对萧玄势力的清剿,甚至可能……是针对北凛王本人的宫变。
“果然按捺不住了。”萧玄冷笑一声,指尖内力吞吐,密信瞬间化为齑粉。
他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快速写下几道命令,字迹凌厉,杀伐之气透纸背。写完后,他用特殊火漆封好,交给候在一旁的影卫:“立刻用最快的方式送回去,交到我们的人手中。告诉他们,按计划行事,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是!”影卫接过命令,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
萧玄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大靖皇宫的方向。耶律宏的蠢动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他刻意纵容的结果,正好借此机会将朝中反对势力连根拔起。
让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一名影卫的失踪。那名负责追踪“素手”和调查天机阁的影卫,自那日离京后,竟彻底失去了联系,仿佛石沉大海。
能让他手下最擅长追踪与隐匿的影卫如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对方的手段和实力,远超他的预估。
天机阁……永宁公主……
这两个身份在他脑中不断交织。那夜宫中她的演技,那晚铸币坊“素手”的毒术,还有她能轻易拿出李维通敌铁证的能力……
他越来越确信,自己这位“未婚妻”,绝非凡俗之辈。而她身上那混合了药香与冷梅的独特气息,如同最致命的迷药,让他明知危险,却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撕开她所有的伪装,看清最真实的她。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征服欲和探究欲在他心中涌动。
……
是夜,洛云锦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并未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乐宫。
她没有直接去清漪苑,而是先去了墨柒纸条上提到的另一个地方——位于京城西北角的一处老旧民坊。
根据琉璃白日初步查探的回禀,那位赵嬷嬷早在十五年前就已从浣衣局告老出宫,之后便居住于此,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往来。
民坊巷道狭窄,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贫穷与腐朽的气息。洛云锦按照地址,轻易地找到了一间低矮破旧的瓦房。
窗户漆黑,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她心中微微一沉,指尖推开虚掩的房门。
一股尘埃混合着淡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桌椅歪倒,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和杂物,显然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搜掠。
洛云锦点燃火折子,微弱的光亮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哪里还有赵嬷嬷的影子?
她仔细检查屋内,在炕角一堆破烂被褥下,摸到了一小块硬物——是一枚早已褪色、款式老旧的宫花,上面沾着些许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痕迹。
来晚了!
有人先她一步!是灭口?还是掳人?
是墨柒?还是……其他不想让她查到真相的人?
洛云锦攥紧那枚宫花,指尖冰凉。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显然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赵嬷嬷,或者……监视着所有可能触及旧事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与怒火,迅速退出屋子,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身影融入夜色,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下一个目标,清漪苑。但愿那里还能留下些许线索。
然而,就在她掠过一处偏僻宫墙,即将踏入后宫范围时,心中警兆突生!
一道凌厉无匹的掌风,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袭来,角度刁钻,狠辣异常!
对方内力极为雄厚,掌风未至,那压迫性的劲气已几乎让她窒息!
高手!
洛云锦临危不乱,身体于空中硬生生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足尖在宫墙上轻轻一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但掌风边缘仍扫中了她的左肩。
一股灼热的痛感传来,气血一阵翻涌。
她借力向后飘落,稳稳站在一座殿宇的飞檐之上,冷眼看向袭击者。
月光下,袭击者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阴沉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似乎没想到她能如此轻易地避开这必杀一击。
“阁下何人?”洛云锦声音冷冽,暗中运转内力,缓解左肩的剧痛。对方武功路数刚猛霸道,并非宫中侍卫,也不同于她所知任何江湖门派。
蒙面人并不答话,低喝一声,身形再次暴起,双掌齐出,掌风呼啸,竟带起隐隐风雷之声,攻势比刚才更为猛烈!
洛云锦眼神一凝。不能久战!此处虽是皇宫偏僻处,但打斗动静一旦引来巡逻侍卫,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再犹豫,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起来,不再硬接,而是凭借绝顶轻功与之周旋。同时,指尖悄然扣住了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
就在她寻隙准备发出银针的瞬间,另一道更为霸道凛冽的气息骤然介入!
一道玄色身影如流星般从天而降,隔在洛云锦与那蒙面人之间,甚至看不清他如何动作,只听得“嘭”一声闷响!
那蒙面人竟被硬生生震得倒飞出去,踉跄了十几步才勉强站稳,蒙面黑巾下渗出一丝血迹,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洛云锦也怔住了,看着那突然出现、挡在她身前的挺拔背影。
玄衣墨发,身姿如松,即使背对着她,那股睥睨天下的冷冽气场也让她瞬间认出了来人——
萧玄!
他怎么会出现这里?!
萧玄并未回头,目光如冰刃般锁定那蒙面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威慑:“滚。”
那蒙面人眼神惊疑不定地在萧玄和洛云锦之间扫了个来回,似乎权衡了片刻,最终不甘地冷哼一声,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重重宫阙的阴影之中。
危机解除,场中只剩下洛云锦与萧玄两人。
夜风吹过,檐角铃铛轻响。
萧玄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的目光落在洛云锦略显凌乱的发丝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最后停在她用手按着的左肩。
“深夜漫游,公主好雅兴。”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只是这皇宫大内,似乎也并不太平。”
洛云锦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柔弱,甚至适时地露出一丝后怕的惊慌:“多、多谢摄政王出手相救……我、我今夜心中烦闷,出来走走,没想到……”
“没想到会遇到刺客?”萧玄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他抬手,似乎想碰触她的左肩。
洛云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萧玄的手停在半空,眸光微暗,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公主这躲避的身手,可不像久居深宫、体弱多病之人。”
洛云锦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她刚才与那蒙面人交手时展露的轻功!
“我……我只是吓坏了……”她垂下眼睫,声音微颤,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伪装。
萧玄凝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层层伪装,直抵内核。良久,他忽然收回手,语气莫测:“罢了。夜露深重,公主还是尽快回宫吧。下次若再烦闷,想‘走走’,或许可以告知外臣一声,以免再遇危险。”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充满了试探与警告。
洛云锦低低应了一声:“多谢王爷关怀。”不敢再多言,转身匆匆离去,背影看上去依旧柔弱,步伐却比来时快了几分。
萧玄站在原地,并未阻拦,只是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眸色深沉如海。
他缓缓抬起方才欲碰触她的那只手,指尖捻了捻,仿佛在回味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他不仅看到了她那鬼魅般的身法,更再次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缕极淡的、独特的冷梅幽香。
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的公主,秘密可真不少。
而那个蒙面人……萧玄眼底掠过一丝冷厉。看来这大靖皇宫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