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入洛云锦的心底,激起一片寒意。
晋王!她的好三皇兄!平日里一副礼贤下士、只爱风花雪月的闲散王爷模样,背地里竟在进行此等骇人听闻的勾当!
药人之术,早在百年前就被药王谷和各大正道门派列为禁术,因其手段残忍至极,需以活人为材,用剧毒和秘药反复淬炼,过程生不如死,成功者百不存一,但一旦炼成,药人便力大无穷,不畏伤痛,且血液带毒,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更阴毒的是,有些秘法甚至能操控药人心智,使其沦为傀儡。
母亲的信中曾零碎提及,先帝在位末期,似乎就有一股暗流在秘密研究此术,后来莫名沉寂。难道晋王竟继承了这邪门传承?
“消息是如何断的?最后传信地点在何处?”洛云锦声音沉静,但熟悉她的琉璃能听出那平静下翻涌的怒意。
“是在城西的一处私宅,表面是晋王门下一位清客的住所。眼线本是潜入查探,却触动了极其隐蔽的机关,发出最后警示后便再无音讯。我们的人后来去查过,宅子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琉璃语速极快,“主子,晋王行事如此周密狠辣,我们的人折得不冤。”
“清理得再干净,也会留下痕迹。”洛云锦眸中寒光凛冽,“更何况,他既已动了‘药人’,所需药材、场地、乃至‘材料’来源,绝非一座私宅能容纳。查!动用天机阁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我盯死晋王名下及与他关联的所有产业、田庄、别院,特别是近期有大量药材购入或人员异常流动的地方!另外,让我们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留意近期京城以及京畿地区的失踪人口案,尤其是青壮年或身体强健者!”
“是!”琉璃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殿内重归寂静,洛云锦却心潮难平。晋王若真成功炼出药人,其所图绝非仅仅争储那么简单!这等邪恶力量,足以颠覆朝纲,祸乱天下!
她必须阻止他!
然而,眼下她身处深宫,明面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能动用的力量有限,且极易暴露。皇帝虽看似宠爱她,但帝王心术难测,一旦察觉她拥有如此庞大的暗中势力,那份“宠爱”还能剩下几分?
萧玄……
脑中蓦地闪过这个名字。他与她刚刚达成那个脆弱的交易。他是北凛摄政王,在大靖京城拥有独立的力量和情报网,且似乎与晋王并非一路人……
能否借他之力?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洛云锦强行压下。与虎谋皮,风险太大。萧玄的目的至今不明,他身患何种隐疾需要求助“素手”亦未可知,贸然与他合作探查晋王,无异于引狼入室,甚至可能被他抓住更大的把柄。
必须靠自己。
……
是夜,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出皇宫,直奔城西。
洛云锦换上了一身夜行衣,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静锐利的眼眸。她不能再等天机阁层层上报的消息,必须亲自去那处私宅查看一番。有些痕迹,唯有她亲至,才有可能发现。
月色被浓云遮蔽,夜色深沉。那处私宅果然如琉璃所言,寂静无声,仿佛一座空宅。但洛云锦五感远超常人,刚靠近便嗅到一丝极淡的、被多种香料刻意掩盖的血腥味和药味。
她身形如烟,轻易避开了外围几处明显的守卫暗哨,落入院中。地面有被大量清水冲洗过的痕迹,但砖缝深处,仍能看到些许不易察觉的暗褐色残留。
指尖沾起一点,凑近鼻尖。是血,而且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腐败草药的气息。
她屏息凝神,内力运至双耳,仔细倾听。宅子里并非空无一人,东南角的厢房内,有两人极轻微的呼吸声,内力修为不过三流,应是留守的看守。
洛云锦如一片落叶般飘至窗下,指尖弹出一缕细微的劲风,击中院内一棵枯树,发出“咔”一声轻响。
“谁?”厢房内一人低喝,脚步声响起,一人谨慎地推门出来查看。
就在他出门的瞬间,洛云锦已如一道青烟从另一侧窗口滑入房内,另一名正对着门口方向的看守只觉颈后一麻,便软软倒地。
先前那人查看无异,嘟囔着转身回屋,刚踏进房门,便对上一双冰冷如星的眼眸,还未及惊呼,已被制住穴道,僵立当场。
“我问,你答。若有半句虚言,或试图呼救,下场便和他一样。”洛云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你们是晋王府的人?”
那看守眼中闪过惊恐,艰难地眨了下眼,表示承认。
“前几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有人闯入后被处置?”
看守瞳孔骤缩,显出极度恐惧,却紧紧闭着嘴。
洛云锦指尖在他肩井穴微微一按,一股阴寒内力透入,那人顿时浑身剧颤,冷汗涔涔,眼中哀求之色更浓。
“说。”
“……是…是有…有人闯进来…探…探听……”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痛苦万分,“被…被侍卫长发现…动…动了手…那人厉害…伤了我们好几个…最后…最后被逼进了后院的…的密室…”
“密室在哪?”
“在…在后院书房…书架后面…”
“那人呢?”
“不…不知道…密室是王爷亲自设计的…我们进不去…后来…后来来了几个王爷身边的黑衣卫…他们进去处理了…之后…之后就让我们把外面清理干净…”
黑衣卫!晋王麾下最神秘精锐的力量,直接听命于他本人,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事务。
“你们在这里看守什么?”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外围警戒…里面…里面有什么从不让我们知道…”
洛云锦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又逼问了几句,确认再也问不出什么,便一指将他点晕,与另一人扔做一处。
她迅速来到后院书房。书房内陈设简单,她很快找到了书架的机关,轻轻转动一个花瓶,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
密室内光线昏暗,地方不大,却摆放着各种刑具和一些破碎的药罐,地面墙壁上满是喷溅状的黑褐色污迹,触目惊心。角落还有一堆未来得及完全清理掉的、沾满污血的布条和绳索。
这里显然是一处用刑和灭口的场所。那天机阁的眼线,恐怕已然遇害。
洛云锦强忍怒意,仔细搜查。在一堆杂物下,她踢到了一个硬物,捡起来一看,是一块被踩碎了一半的腰牌,材质普通,但边缘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一座缭绕着云雾的山峰。
这是……江湖上一个名为“云雾山”的小门派的标识。这个门派以炼制一些偏门丹药闻名,亦正亦邪,但绝无可能和药人这种禁术扯上关系。晋王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难道……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晋王并非独自在研究药人,他可能与江湖上的某些势力勾结?这块腰牌,是不慎遗落,还是故意留下的烟雾弹?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密室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
不好!
洛云锦反应极快,身形暴退,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厚重的铁门猛地落下,“轰”的一声巨响,彻底封死了出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四壁和天花板上的数十个小孔中,喷出大量浓密的白色烟雾,带着一股甜腻刺鼻的气味,迅速充斥整个密室!
迷烟!而且是毒性极强、能迅速侵蚀内力、使人四肢瘫软的那一种!
晋王竟然还在此处设下了如此阴毒的自动陷阱!一旦有人从内部开启密室,便会触发!
洛云锦立刻屏住呼吸,内力运转周身,试图抵抗毒烟侵袭。但这毒烟歹毒异常,竟能透过皮肤渗入!她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内力运转顿时滞涩不畅。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头顶一处通风口。那是唯一可能脱身的地方!
强提一口真气,无视体内迅速扩散的麻痹感,洛云锦足尖一点,身形拔地而起,手中匕首灌注内力,狠狠劈向通风口的铁栅!
“铛!”火星四溅!那铁栅竟是以寒铁打造,坚固异常!
毒烟越来越浓,视线开始模糊。洛云锦一咬牙,将九成内力聚于掌心,低喝一声,掌心隐隐泛起星辰般的光泽——《九天星辰诀》全力运转!
“破!”
轰隆!
一声巨响,寒铁栅栏被她刚猛无匹的掌力硬生生震碎!她毫不犹豫,身形一纵,从那狭窄的通道中硬挤了出去!
就在她脱身的瞬间,密室外的院落中火把骤亮!数十名黑衣卫手持劲弩,已将整个后院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晋王府侍卫长,一脸阴鸷冷笑!
“果然有同党!放箭!格杀勿论!”
嗖嗖嗖!无数淬毒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刚刚落地、身形尚不稳的洛云锦!
避无可避!
危急关头,洛云锦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她不能暴露天机阁主的武功路数,但药王谷的身法步法江湖识者甚少!
只见她身形如同风中蒲柳,以一种看似柔弱无比、实则玄妙异常的步法,在箭雨中极速闪避,衣袖挥舞间,带起道道柔劲,将射到近前的弩箭纷纷引偏!正是药王谷绝学——“流云拂柳步”!
然而箭矢太过密集,她体内毒素仍在蔓延,动作终是慢了一瞬!
一支弩箭擦着她的手臂掠过,带起一溜血珠!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黑影如同苍鹰般从侧翼屋顶扑下,剑光如匹练,直取那侍卫长咽喉!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令所有人大惊失色!
那侍卫长也是高手,仓促间举刀格挡!
铛!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刺耳锐响!侍卫长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虎口迸裂!
那黑影一击即退,并未恋战,身形一晃已落到洛云锦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腰,低喝一声:“走!”
声音低沉而熟悉!
萧玄?!
洛云锦心中巨震,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带着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混乱的呼喝声和箭矢破空声。
直到远离那处私宅,在一处隐秘的巷弄深处,萧玄才将她放下。
两人皆是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在昏暗的月光下相对而立。
“你……”洛云锦刚开口,便觉一阵眩晕,手臂上的伤口传来麻痒之感,箭上有毒!
萧玄迅速出手,连点她臂上几处穴道,阻止毒性蔓延,随即撕开她伤口处的衣袖,只见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然泛黑。
他毫不犹豫地俯身,以口吮吸毒血!
温热的唇贴上她冰凉的肌肤,洛云锦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牢牢按住。
“别动!”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吐掉几口黑血,直到血色变红,他才停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药粉敷在她的伤口上,又扯下自己一截衣襟,为她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快而利落,仿佛做过千百遍。
洛云锦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蒙面巾上方露出的眼眸专注而深邃,完全不见平日里的戏谑与算计。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何要救她?
“你跟踪我?”她声音有些发涩。
萧玄包扎好伤口,抬眸看她,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本王若说只是路过,公主信吗?”
洛云锦抿唇不语。
萧玄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汗水粘住的发丝,动作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药人’之事,水深得很,不是你该碰的。晋王背后,恐怕不止他自己。”
“你知道什么?”洛云锦立刻追问。
萧玄却摇了摇头:“目前也只是猜测。但今夜之后,他必定更加警惕。你近日安分些,别再轻举妄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放缓,“你的毒虽暂解,但余毒未清,需好生调理。本王送你回去。”
“不必……”洛云锦下意识拒绝。
“你想这样一身是伤、内力紊乱地自己摸回宫?”萧玄挑眉,语气不容拒绝,“或者,公主想试试惊动京兆尹的巡夜卫队?”
洛云锦哑然。她此刻的状态,确实难以独自安然返回皇宫。
萧玄不再多言,重新揽住她,施展轻功,避开通衢大道,专挑暗巷屋檐而行。
夜风拂过耳畔,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淡淡的冷冽气息,与她之前感受到的压迫感和危险截然不同。洛云锦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莫名地让人心安。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心慌意乱。
一路无话。直到接近皇宫外围,萧玄才在一处阴影里停下。
“就送到这里,再近恐有麻烦。”他松开她,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疏离莫测的模样,“公主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洛云锦忽然开口。
萧玄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今夜……多谢。”她轻声道,语气复杂。无论他目的为何,他终究救了她一命。
萧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旋即湮没在深沉的夜色里。
“记住你我的交易便好。”他声音低沉,“你的命,现在很值钱。”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洛云锦独自立在阴影中,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唇瓣的温度和包扎时指尖的触感。
今夜之事,一波三折,信息量巨大。晋王的药人阴谋,可能与江湖势力的勾结,萧玄意外的援手和他看似警告实则关切的话语……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越来越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其中。
而萧玄这个男人,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看透。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查明母亲当年的真相,为了阻止晋王祸乱天下,也为了……守住自己在意的一切。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掩去臂上伤痕,如同最灵巧的夜蝶,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长乐宫。
宫墙内外,依然是两个世界。但今夜之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