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锦悄无声息地回到长乐宫,体内余毒未清,内力耗损甚巨,臂上伤口虽经萧玄处理,依旧隐隐作痛。她强撑着换下夜行衣,处理掉所有痕迹,又服下墨尘所赠的凝碧丹运功调息,直到天际微熹,苍白的脸色才稍稍恢复些许红润。
然而,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头的沉重。晋王的药人阴谋、可能与江湖势力的勾结、那块云雾山的腰牌、萧玄莫测的援手……无数线索和信息在脑中交织,乱麻一团。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却是萧玄。
他昨夜的出现绝非巧合。他知晓她的行动,甚至可能比她更早盯上了那处私宅。他出手相救,是履行交易?还是另有所图?他吮毒疗伤时那片刻的专注与温柔,与他平日里的深沉危险截然不同,那究竟是真是假?
这个男人,像一团迷雾,越是接近,越是看不清。
“主子,”琉璃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宫里来人了,王公公传皇上口谕,召您即刻去御书房见驾。”
洛云锦心中一凛。皇帝此刻召见?绝非寻常!难道昨夜之事已然泄露?还是晋王恶人先告状?
她迅速压下所有情绪,重新换上那副柔弱温顺的面具,略施粉黛掩盖倦容,跟着王公公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皇帝面沉如水地坐在龙案后,晋王竟也在场,站在下首,面色同样难看,而更令洛云锦心惊的是,顾清风竟也垂首立于一旁,身旁还跪着两个被捆绑结实、伤痕累累的黑衣人!
那两人虽换了普通百姓的衣衫,但洛云锦一眼认出,正是昨夜晋王私宅外的黑衣卫!
“儿臣参见父皇。”洛云锦压下心头惊涛,依礼下拜,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心中飞速盘算。
“永宁,你来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抬起头来。”
洛云锦依言抬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怯懦和疑惑。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昨夜,城西发生了一场械斗。晋王府的侍卫捉拿两名形迹可疑的飞贼时,遭遇其同党接应,伤亡数人。顾爱卿恰在附近巡防,闻讯赶到,擒下了这两名贼人,却也让人救走了其同党。”
洛云锦心中冷笑,好一个颠倒黑白!晋王竟将昨夜之事轻描淡写成了捉拿飞贼械斗!
“竟有此事?京城治安何时败坏至此?皇兄无恙吧?”她看向晋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晋王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劳皇妹挂心,本王无事。只是那伙贼人武功高强,尤其那接应的同党,身法诡异,用的似是失传已久的药王谷‘流云拂柳步’!顾大人,可是如此?”他目光锐利地转向顾清风。
顾清风眉头紧锁,沉声道:“回晋王殿下,下官赶到时,只见到两名黑衣……两名贼人被困,另一人影身法极快,确实……确实有几分类似古籍中记载的药王谷步法,但其人身形模糊,下官未能看清。”
药王谷步法!晋王果然认出来了!他这是要将祸水引向药王谷,或者说,引向“素手”!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洛云锦身上:“永宁,朕听闻,你近日与那位在北凛别馆显露过医术的‘素手’姑娘,似乎有些交集?”
来了!皇帝果然疑心到了她这里!或许是因为萧玄对她不同寻常的关注,或许是因为她之前“恰到好处”地救了礼部尚书老夫人。
洛云锦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些许茫然和惊讶:“父皇明鉴,儿臣确实听闻过这位‘素手’姑娘的医术传奇,心中仰慕,但那等江湖奇人,岂是儿臣这般久居深宫之人能轻易结识的?倒是昨日去探望北凛摄政王时,殿下似乎对这位姑娘也颇为好奇,还问起儿臣是否知晓其人呢。”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萧玄身上,暗示皇帝,对“素手”感兴趣的,可不止她一个。
皇帝眼眸微眯,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晋王却迫不及待地发难:“皇妹此言差矣!据本王所知,那‘素手’与天机阁关系匪浅!而天机阁……”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洛云锦一眼,“其势力盘根错节,渗透朝野,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皇妹久在宫中,还是莫要与这些来历不明的江湖势力牵扯过深为好!”
他这是在暗示她与天机阁有染!
洛云锦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皇兄何出此言?云锦自幼体弱,连宫门都少出,如何能与那些江湖势力牵扯?莫非……莫非皇兄是怀疑昨夜那贼人与云锦有关?”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中打转,看向皇帝,“父皇明鉴!儿臣昨夜一直在宫中静养,长乐宫上下皆可作证!定是那贼人故意施展类似药王谷的步法,欲行嫁祸之事,挑拨天家亲情!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她以退为进,直接将晋王的指控引向“挑拨天家亲情”的高度。
皇帝的脸色果然更加阴沉。他或许对洛云锦有所怀疑,但更忌惮皇子之间的倾轧和算计。
“够了!”皇帝沉声打断,“永宁身子弱,经不起这般惊吓。晋王,丢失些许财物,加强王府守卫便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攀扯你皇妹!”
“父皇!”晋王不甘心,还想再言。
“朕意已决!”皇帝一挥手,显然不愿再听,“顾爱卿,将这两名贼人押入大理寺严加审讯,务必查出其来历及同党下落!晋王,你退下吧!”
“儿臣(臣)遵旨!”晋王狠狠瞪了洛云锦一眼,只得悻悻退下。顾清风也命人将两名黑衣卫押了下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和洛云锦二人。
皇帝看着垂首敛目、仿佛惊魂未定的女儿,目光复杂,半晌才缓缓道:“永宁,你近日似乎颇多事端。”
洛云锦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愈发恭顺柔弱:“儿臣惶恐……或许是儿臣流年不利,才屡遭风波,惊扰圣驾,儿臣罪该万死……”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道:“北凛摄政王萧玄,对你似乎颇为不同。”
洛云锦心跳骤停一瞬,立刻道:“父皇恕罪!萧殿下或许只是因儿臣代表皇室前去探视,故而客气几分。儿臣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亦深知两国邦交重大,不敢行差踏错半分!”她将姿态放到极低。
皇帝审视着她,良久,才似是而非地叹了一句:“萧玄此人,非池中之物。你……好自为之。退下吧。”
“儿臣告退。”洛云锦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一步步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很远,背后那如芒在刺的目光似乎才消失。
她回到长乐宫,关上殿门,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
皇帝最后的警告意味深长。他或许没有证据,但已然起了疑心。他对萧玄的忌惮,也远超她的想象。
而晋王经此一事,必定更加警惕,也会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处境越发艰难了。
“主子,”琉璃悄声上前,脸色凝重,“刚收到消息,我们暗中监视晋王名下几处庄园的人,有两处失去了联系,恐怕……凶多吉少。”
洛云锦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无力与愤怒。晋王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让我们的人都撤回来,暂停一切对晋王的明面调查,转入更深的潜伏。”她冷静下令,“另外,让‘千面’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情报网,我要知道晋王最近所有的人员调动、资金流向,以及他与江湖门派往来的一切细节!特别是那个‘云雾山’!”
“是!”
琉璃退下后,洛云锦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高耸的宫墙。
山雨欲来风满楼。
父皇的猜疑,晋王的狠毒,萧玄的莫测,江湖的暗流……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而她,看似被困于这九重宫阙之中的柔弱公主,实则是风暴最中心的那一个。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她摊开宣纸,研磨提笔,以特殊的药水写下两封密信。
一封发往天机阁总部,命令调动更多精锐入京,并启动几枚埋藏极深的、关于皇室秘辛的棋子。
另一封,则是写给师兄墨尘。晋王既然将“药人”和“药王谷步法”扯到明面上,那药王谷传人“素手”,也是时候正式“入局”了。
她要以身为饵,将这潭水搅得更浑,逼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主动露出马脚!
写完密信,她用特殊手法封好,交由绝对心腹送出。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依旧带着几分苍白柔弱的脸庞,眼底却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公主的身份是束缚,但有时,也是最完美的掩护。
既然风雨已至,那便让这只深藏锦绣宫阙中的凤凰,展翼惊天下吧!
她轻轻抚过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萧玄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眸再次浮现在脑海。
交易已然达成,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股力量,她借定了!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