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锦的密信送出不过两日，京城便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掀起新的波澜。
先是京兆尹府衙门前，清晨时分发现数十名身染怪病的乞儿，症状诡异，高热不退，皮肤浮现青黑纹路，气息奄奄。京兆尹唯恐是瘟疫，急忙封锁消息，欲将人拖去城外乱葬岗自生自灭，却引得民怨沸腾，围观者甚众。
就在官差与民众争执推搡之际，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素白衣裙、以轻纱遮面的女子步下马车，声音清冷如泉：“此症非瘟疫，乃中了一种名为‘黑水瘴’的奇毒，拖至城外，他们必死无疑。”
众人哗然！京兆尹又惊又疑，呵斥道：“你是何人？在此妖言惑众！”
女子并未理会，径直走向那些痛苦呻吟的乞儿，素手轻搭脉门，片刻后，自袖中取出银针，手法如电，迅速刺入几名重症乞儿周身大穴。不过片刻，那几人竟呕出几口黑血，高热稍退，青黑纹路也淡去些许！
“在下药王谷，‘素手’。”女子收回银针，语气平淡，却如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药王谷！素手！那个传说中医术通神、近日在京城掀起无数传闻的神秘女子，竟然真的出现了！
不待京兆尹反应，那自称“素手”的女子已快速写下一张药方，掷于地上：“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连续服用三日，毒性可解。若再延误，大罗神仙也难救。”说罢，转身便欲登车离去。
“姑娘留步！”京兆尹此刻哪还敢怠慢，连忙上前，“请问姑娘，这毒……”
“毒源何在，大人自去查访。民女只是恰逢其会，不忍见死不救罢了。”素手脚步未停，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另外，奉劝大人一句，近日京城不太平，若再发现类似病患，需即刻隔离，按此方救治，或可……阻止下毒之人下一步动作。”
话音未落，她已登上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迅速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留下原地一片震惊的民众和脸色变幻不定的京兆尹。
药王谷传人“素手”公开现身，救治中毒乞儿，并直言有人下毒！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
长乐宫内，洛云锦听着琉璃的禀报，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主子，消息已散播出去。京兆尹已按方抓药救治乞儿，同时加派人手暗中查探毒源。市井之间，对‘素手’姑娘赞誉有加，但对那下毒之人，已是议论纷纷，猜测众多。”琉璃语带钦佩。主子这一手，不仅化解了可能的人为“瘟疫”，赢得了民心，更将“下毒”与“药人”的嫌疑，隐隐反扣回幕后之人身上，逼他们自乱阵脚。
“晋王那边有何反应？”洛云锦问道。
“晋王府邸守卫更加森严，但我们的人发现，其后门今日有数辆装载药材的马车秘密出入，去的方向……似乎是他在京郊的别院‘藏芳苑’。”
藏芳苑？洛云锦目光一凝。那是晋王母妃昔年的陪嫁庄园，环境清幽，占地极广，确实是个进行隐秘勾当的好地方。
“让我们的人远远盯着，切勿打草惊蛇。另外，将‘藏芳苑’可能与‘药人’、‘毒源’有关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透露给顾清风。”洛云锦吩咐道。顾清风代表正道武林，且刚经历了御书房对峙，由他去查，名正言顺，也能分担她的压力。
“是！”
琉璃刚退下，殿外便传来宫女的通报声：“公主殿下，北凛摄政王殿下派人送来一份礼物，说是给公主压惊。”
洛云锦眉梢微挑。萧玄？他又想做什么？
送来的是一个紫檀木长盒。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株品相极佳、须根完好、甚至还带着湿润泥土的百年老山参，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白玉瓶，瓶身贴着一张纸条，上书两个字：“解毒”。
人参大补元气，能助她快速恢复耗损的内力和气血。而那瓶“解毒”丹……洛云锦拔开瓶塞轻嗅，竟是药王谷秘制的“清灵丹”，对化解多种奇毒有奇效，正是她目前所需！
他竟连她需要什么都知道得如此清楚！这份“恰到好处”的关怀，让她心头再次泛起那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他是在示好？巩固交易？还是……别有深意？
“送礼的人可还说了什么？”洛云锦状似随意地问道。
宫女恭敬回答：“来人只说，殿下希望公主凤体安康。另外……还说殿下近日得了一副残局，苦思不得其解，若公主得闲，或可共同参详一二。”
残局？共同参详？
洛云锦心中一动。这是邀约？还是暗语？
她沉吟片刻，将木盒收起，淡淡道：“知道了。回复来使，本宫多谢殿下美意。至于残局……本宫于棋道只是略知皮毛，恐辜负殿下厚望，便不献丑了。”
她暂时不想与萧玄有太多明面上的接触。皇帝的眼线无处不在，任何过从甚密都可能引来猜忌。
然而，她拒绝的消息传出不过半日，傍晚时分，萧玄竟亲自递了帖子，以探讨两国文化交流为名，请求入宫觐见皇帝，并“顺道”探望永宁公主。
皇帝虽觉意外，但出于两国礼节，还是准了。
于是，萧玄便这般“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了长乐宫。
他今日未穿北凛服饰，换了一身大靖贵族常穿的墨色绣金纹锦袍，少了几分异域锋锐，多了几分矜贵慵懒，只是那双深邃眼眸扫视过来时，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压迫感。
“外臣听闻公主近日受惊，特来探望。看来公主气色尚可，本王便放心了。”他语气客气疏离，仿佛真的只是例行公事。
洛云锦维持着公主的仪态，微微颔首：“有劳殿下挂心，本宫无恙。”
宫人奉上茶点后，便被屏退。殿内只剩下二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公主的棋艺，看来比自称的要精湛得多。”萧玄把玩着茶盏，忽然开口，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使得漂亮。如今满城皆知‘素手’仁心，却无人知晓，那下毒之事从何而起。”
洛云锦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素手’姑娘行善积德，乃是好事。”
萧玄轻笑一声，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本王很好奇，公主接下来，准备如何走第二步？晋王并非蠢人，你逼他至此，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本宫久居深宫，不知朝堂江湖事，皇兄如何，更非本宫能揣测。”洛云锦垂下眼睫，避开他锐利的目光。
“是么？”萧玄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那若本王说，本王或许知道那‘黑水瘴’之毒，与哪个江湖门派有关呢？公主也无兴趣么？”
洛云锦猛地抬眸看向他！
他知道云雾山？！
萧玄看着她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唇角笑意更深：“看来，公主也并非全然不知。如何？可有兴趣与本王……手谈一局？赌注便是这个情报。”
洛云锦心脏微缩。他果然手握筹码，在此等她！
殿内檀香袅袅，寂静无声。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深沉莫测，一个冷静警惕。
半晌，洛云锦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殿下想如何赌？”
“简单。”萧玄抚掌，“就赌公主能否在本王手下，撑过一炷香的时间。若公主赢了，情报奉上。若输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脖颈，“便答应本王一个不过分的要求，如何？”
他的要求绝不会简单！但云雾山的线索至关重要！
洛云锦深吸一口气：“殿下想切磋武功？只怕于礼不合，况且本宫……”
“非也。”萧玄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本王说的，是真正的棋局。”他击掌两下，殿外候着的北凛侍从立刻躬身送入一副精美的棋盘与两盒棋子。
“纹枰对弈，最是风雅，也不会伤了公主凤体，岂不正好？”萧玄执起黑子，笑意盎然，“公主，请？”
洛云锦看着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激了起来。
她敛衽坐下，执起白子：“既然如此，本宫便却之不恭了。殿下，请。”
棋局伊始，萧玄便展现出极强的侵略性，落子如刀，攻势凌厉，步步紧逼，仿佛不是在弈棋，而是在指挥一场攻城略地的战争。
洛云锦则稳扎稳打，以守为主，棋风绵密沉稳，看似被动，却将自身防线守得滴水不漏，偶尔犀利的反击，亦能精准地打在萧玄布局的薄弱之处，迫使他回防。
一时间，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萧玄眼中欣赏之色愈浓，落子愈发奇诡难测。洛云锦则全神贯注，将天机阁阁主运筹帷幄、算计千里的心智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棋局仍未分胜负，反而更加焦灼。
萧玄忽然停手，看着棋盘，朗声笑道：“公主果然深藏不露。这一局，是本王输了。”他推枰认负，干脆利落。
洛云锦微微喘息，额角已见细汗。与萧玄对弈，心力消耗极大。
“殿下承让。”
“愿赌服输。”萧玄收敛笑容，正色道，“那‘黑水瘴’，据本王所知，与一个名为‘云雾山’的小门派有关。此派擅长炼制各种偏门毒药，但其山门偏僻，与世无争，突然出现在京城并大规模下毒，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而指使之人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制造混乱那么简单，或许……与试药有关。”
试药！洛云锦心中一寒！难道晋王是用这些乞儿在试验药人所需的毒药？！
“本王还查到，近期有数批标注为普通药材的货物，从不同渠道运入京城，最终都汇向了京郊的‘藏芳苑’。而藏芳苑，正是晋王名下的产业。”萧玄补充道，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公主，这条线索，可还够分量？”
何止够分量！这几乎直接指向了晋王！
他竟将如此重要的情报轻易相告？他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为何要告诉本宫这些？”洛云锦忍不住问道。
萧玄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复杂：“或许是因为，本王觉得，与其让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炼出怪物祸乱天下，不如让一只聪明的凤凰，早点把他们揪出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拂过她鬓边一枚微微松动的珠花，细心地将它簪回原位。
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
“公主，”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磁性，“这京城的水很深，你想搅浑它，小心……别把自己也淹没了。若有需要，别忘了，你我还有一场交易。”
说完，他后退一步，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姿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温柔只是幻觉。
“外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留下满殿清冷的檀香，和一个心绪更加纷乱的洛云锦。
她看着棋盘上未尽的残局，又摸了摸鬓边那枚被他触碰过的珠花，指尖微微发烫。
萧玄……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此刻，京郊藏芳苑内，晋王听着心腹的回报，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连几个乞丐都看不住！还让人发现了毒症！那‘素手’……好一个药王谷传人！竟敢坏本王大事！”
他眼中闪过狠毒厉色：“既然她非要跳出来，那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传令下去，启动‘猎凤’计划！本王要让她……有来无回！”
风暴，正在加速凝聚。而漩涡中心的洛云锦，已然张开了她的羽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