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诡异暴毙之事,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洛云锦最初的预料。
皇帝下令撤去了每日送至长乐宫的汤药,名为体恤,实则是将信将疑下的暂时隔离与观察。宫外的守卫虽未撤离,却也悄然撤换了一批面孔,气氛从之前的剑拔弩张,转变为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沉寂。
流言的风向悄然转变。关于永宁公主“行为不端”、“与外男有染”的污蔑之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光怪陆离的猜测。有说长乐宫冲撞了煞神,风水极凶;有说那小太监是替公主挡了灾,受了魇镇之术反噬;更有人窃窃私语,将此前晋王倒台、别院事发等一连串事件都与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隐隐联系起来,觉得她邪门得很。
这些流言,真假掺杂,反而让洛云锦的形象在宫中变得更加模糊而难以界定,无形中为她披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保护色。恐惧,有时比单纯的轻视或爱戴更有用。
然而,洛云锦深知,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信公公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因一次挫败而收手,只会更加谨慎和狠毒。而父皇那双深沉的眼睛,也从未真正从她身上移开。
果然,撤药后的第三日,大理寺少卿杜衡求见陛下,呈报了关于落霞别院一案的初步调查结果。皇帝在御书房独召杜衡,密谈了近一个时辰。具体内容无人得知,但杜衡离开时,脸色凝重无比。
当夜,皇帝竟未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踏着月色再次来到了长乐宫。
他挥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烛火摇曳,将皇帝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的光线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面色。
“永宁,”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深的探究,“杜衡查到了些东西。那别院里,不仅有药人,有南疆秘药,还有……前朝宫廷的印记。”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洛云锦,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洛云锦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她抬起眼,眸中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茫然:“前朝?父皇,这……这怎么可能?前朝覆灭已近百年,余孽早已肃清……”
“肃清?”皇帝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语气中带着帝王的森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做着复国的痴梦!”他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洛云锦,声音低沉下去,“杜衡还查到,别院之事,似乎与宫内某些人……有所牵连。”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
洛云锦的心跳平稳,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恐惧与担忧,她微微攥紧了衣袖,声音发颤:“宫内?父皇……您的意思是,有内奸?这……这太可怕了!那您岂非身处险境?”
她没有直接提及信公公,而是将担忧引向皇帝自身,这符合一个“担忧父亲”的孝顺女儿的人设。
皇帝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并未减少,却多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朕的安危,尚无需你操心。朕只问你,”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永宁,你久居深宫,体弱多病,可曾……听说过什么?或者,察觉到什么异常?”
这是在试探她!皇帝既怀疑宫中有内奸,也开始怀疑这个似乎总能“巧合”地卷入风波、却又次次“侥幸”脱身的女儿,是否知道得远比表现出的要多。
洛云锦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丝被质疑的委屈和努力回忆的认真:“儿臣愚钝……平日只在自己宫中静养,偶尔去御花园散心,所见所闻有限……若说异常,”她微微蹙眉,似在努力思索,“便是觉得近日宫中似乎守卫格外森严,人心也惶惶的……还有,便是前几日那送药的小太监突然没了,大家都说是急症,可儿臣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将话题巧妙引回小太监之死,既回答了皇帝的问题,暗示了宫中确有异常,又将自身完美置于“受害者”和“无知者”的位置上。
皇帝凝视她良久,似乎想从她那无懈可击的柔弱外表下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显露出几分罕见的疲态。
“罢了,或许是朕多心了。你身子弱,好生将养着,近日无事……便少出长乐宫吧。”这看似关怀的话语,实则意味着变相的软禁仍未解除,甚至更加严密。
“儿臣遵旨。”洛云锦乖巧应下。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和沉重。帝王的猜忌心一旦种下,便难以根除。他现在如同走在迷雾中,对谁都无法全然信任,无论是身边伺候多年的宦官,还是看似无害的女儿。
送走皇帝,洛云锦独自站在殿中,眸光沉静如水。
父皇的疑虑已然加重,这对她而言,既是危机,也是契机。危机在于她的行动将受到更严格的限制,契机在于皇帝对信公公的信任显然也产生了裂痕。
她需要在这裂痕中,再添一把火。
是夜,万籁俱寂。洛云锦并未入睡,而是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无声无息地潜入寝殿地下的一条隐秘通道。这条密道并非直通宫外,而是连接着长乐宫几处不为人知的暗格和一间地下密室,这是她多年经营留下的后手之一。
密室内烛光稳定,空气流通,陈列着一些简单的药草、器具以及一套特殊的通讯装置——并非依靠人力传递,而是通过驯养的、极其罕见的幽影雀进行超短距离密信传送,安全性极高,但使用次数有限,非紧要关头不会动用。
她迅速写下一张字条,内容极其简短:“查信与城南私宅,西南商队,详。” 然后将字条卷起,塞入一枚特制的小巧金属筒内,绑在幽影雀的腿上。
小鸟扑棱着翅膀,瞬间融入黑暗,通过专门的通风孔道消失不见。指令将经由数个秘密节点中转,最终送达天机阁核心成员手中。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从暗格中取出一本看似寻常的佛经。指尖在书页边缘某处轻轻一按,经书侧面竟弹出一个薄如蝉翼的夹层,里面放着几张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某种奇特的符号——这是天机阁最高级别的密码文字。
她需要重新评估当前的局势。信公公是前朝余孽,与焚焰族勾结,目标直指皇权。而萧玄……他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越发微妙。他提供关键信息,出手相助,却又立场不明。他想要什么?搅乱中原朝局?还是另有所图?
想到萧玄,那双深不见底的冷眸和鬼魅般的身手便浮现在眼前,还有他透过窗棂看过来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心底那丝微澜再次泛起,却被她强行压下。信任在这种环境下是奢侈品,她不能,也不敢轻易交付。
目前最重要的,是打破宫内的僵局。父皇的疑心需要引导,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指向信公公,同时……或许可以借此机会,稍稍“恢复”一下自由。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风险极大,但收益同样可观。
她吹熄密室烛火,悄然返回地面,仿佛从未离开过。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沉寂的宫廷,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第四卷的序幕,已在猜忌与试探中缓缓拉开,信任危机的阴霾笼罩而下,而洛云锦,即将在这乱局之中,主动落下一枚险棋。